《珏记》叶侠

59、各人的小心思

　　“初一哥，”这么多年阚欣叫“初一哥”的次数寥寥无几。
　　初一心不在焉地回：“嗯？”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了。”阚欣索性停下手里的动作，反正她现在也无心再想什么。
　　初一原本飞快整理的手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似没事道：“嗯。”
　　“前些年……，我是说不知道淑贵妃才是真正卖国者的那些年，你跟着珏哥哥，你有过……不是，我是说那些年，所有人都是怪宸贵妃的，怪她即便不是主谋也难逃其咎，怪她带了个细作嫁大齐。就是现在宸贵妃已然亡故，不知其中原委的大齐百姓依然怪她，你……”
　　“我没有。这些和王爷没关系，王爷和他们不一样。”初一平静地打断阚欣，他知道阚欣想问什么。
　　“既然理解珏哥哥，那宫里那位你也不用多想，他没多少时间了。”阚欣努力想说服初一，初一的表情让她越来越不安。
　　“那不一样，阚欣。”初一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阚欣：“谁的仇谁报，谁的罪谁认。我不牵扯几位爷，当年是，现在也是。王爷视我为兄弟，我对王爷是义。宫里那位是家门仇人，我和他谈债。”
　　初一转了个身，面向窗外，似是对阚欣又似是对自己说道：“由他这样安然死去，我此生难安。”地下的父母同样难安，他以后有什么脸舒服地活着？有什么脸去见父母？
　　“可珏哥哥知道了，你们……怎么办呀？”阚欣低着头，低声问。
　　等了好久，初一声音很低地说：“王爷不会怪我，至多……此生不见罢了。”
　　难过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可又无可奈何。
　　“那……什么时候？”阚欣一开口，声音都有些抖。她劝不了他，也舍不得。
　　“明日。”既然说出来了，初一索性和阚欣都说个明白。
　　“你会回来的吧？”阚欣已经很克制自己了，可还是止不住的哽咽。
　　“会。”初一想确定又有些犹豫，看向阚欣，“如果，如果没有，你也要慢些忘了我……”
　　语气卑微、渴求。
　　阚欣抹一把眼角，抬头看着初一，一字一句、肯定地说：“不。如果，如果明天你没回来，我会立即忘了你，年后就婚配，明年就有小孩……”
　　谁都没再说话，两人一度僵持着。一盏茶的功夫，空气凝滞。
　　初一终究舍不得，轻叹一声服了软，搂过阚欣。
　　初一低喃：“怎么都行，怎么都行……”
　　阚欣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捶了一下初一的后背，又舍不得，摸了摸，又紧紧抱住，“要回来！”
　　初一没吭声，抱着，紧了又紧。是安慰，可又不忍轻易许下自己没有把握完成的承诺。他希望自己对阚欣来说，是依靠，是全部的保证、信任。
　　康平城里，因为皇上的病重，晋阳王的回归，朝堂气氛微妙，很多官员都持观望态度。
　　卫珏这些年慢慢远离庙堂朝政、阳谋阴谋，远离是非。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他更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卫珏告诉张叔，对外称自己是守孝期，不待客。
　　惊喜的是，卫珏下午出门给司徒西亚采买东西的时候，遇上了常沐。
　　大齐官员交际圈内人数不少，卫珏真正交心的也只有两个而已，一个是左时睿，一个是常沐。左时睿是实诚人，怎么样卫珏都不担心。而与常沐相交，确能称得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时不交往，遇着了是天南地北、现代思想什么的都能谈。卫珏有些思想常沐不认同，但不会反驳。卫珏对他也不必有防人之心，出了房门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
　　卫珏和常沐找了个茶楼闲聊。正值年尾，茶楼生意惨淡，除了他二人，寥寥无几。
　　等上茶的小厮下去，常沐对卫珏说道：“王爷这次回来是有荣而归，现在全康平城的人可都在议论。”
　　卫珏品了品茶，不置可否：“不好说，喜忧参半吧。这茶不错，你试试。”
　　常沐无心品茶，喝了口继续说：“也是，王爷什么都高出那两位爷，在康平却没根基，地位尴尬。”
　　卫珏笑了，淡淡道：“你是这么想，别人可未必。不知有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再说我也志不在此。”现在这个时候敏感，他并不想说的太多，说太多对常沐未必有益。
　　常沐摇摇头，不敢苟同。人生而有责任，怎可因喜恶而为之？但是大齐的有些官员，也确如晋阳王所说，不希望皇上是个太有能力的人。常沐些微愤慨：“谁好谁赖，谁有能力谁空有其表，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却还都是因利而为之。”
　　为官这么多年，常沐的性情依然如旧。
　　大过年的，谈这些不合时宜。卫珏转了话题，和常沐说些边疆风土人情。常沐时而接两句。
　　一番畅谈，时间过的飞快。时候不早了，两人不得不告别。
　　从茶楼出来，常沐难得提了一句：“王爷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客气。”
　　卫珏笑道：“不会，一定不客气。”其实卫珏真的只是客气一句，
　　常沐正直，之前在他们四兄弟中穿行而过，都不沾边。外人都道常沐是因为有一个显赫的家世，有一个八面玲珑的爹，才能如此“出淤泥而不染”。但这几年，卫珏看得清楚，常沐能在官中保持正直清高，他的家庭是一部分原因，皇上对他的看重是一部分，他自己走的其实很艰难，尤其是在卫玮这种，你不从他他便踩你一脚的人身边，常沐靠的还是自己不趋炎附势的品性，才能走到现如今的位置。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卫珏更不会拉常沐下水，卫珏衷心的希望大齐的朝堂永远有常沐这样的人存在。
　　常沐回府，卫珏还要采买。两人分道扬镳。
　　这样的闲聊，下次不知在什么时候？卫珏想，也许不会有了吧？
　　腊月三十早上，卫珏和司徒西亚闹了一会，两人你侬我侬。直到张叔遣吴刚来叫，两人才不得不分开。
　　张叔喊卫珏一起给府内各人发银子，以慰劳一年辛苦。人数不多不少，快正午时正好发完。卫珏索性叫人准备了一样的饭菜，在前厅拼了几张桌子，卫珏和众人一起用饭，也算主仆同乐。大伙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一直吃到未时方罢。
　　卫珏和张叔交代了关于司徒西亚的事，收拾妥当，便带着吴刚往宫里赶。
　　卫珏在宫内走着的时候，正碰上二爷卫玮和皇后也正往皇上的飞霞殿去。卫珏脚步稍缓，向皇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笑得菩萨似的，“珏儿快起来！”
　　卫珏又朝卫玮道一声：“二哥！”
　　皇后拉着卫珏边走边笑说：“珏儿这一段时间不见，瞧着似长大了许多。”
　　卫珏礼数周到，态度诚恳，嘴上敷衍：“是。”
　　皇后继续道：“你们几个兄弟，皇上最是想你，平常时时念叨着。你这次回来，皇上定高兴极了。”
　　卫珏只笑，不作言语。
　　到了飞霞殿，三人进去，外室没人。听到动静，卫玥从内室出来，向皇后行了礼。
　　卫珏瞧卫玮的脸色霎时就不好看了，似是怕皇上悄悄对卫玥说了什么。
　　卫珏听师父讲，自从皇上病卧在床后，谁独自见皇上，卫玮都不高兴。卫珏觉得好笑，卫玮这样，也不知在和谁过不去。
　　皇后似也看到了，上前，亲切地和他们三位说：“几位皇亲早上已来过，这会子就咱们自家人，进来一起说说话。”
　　说完皇后率先朝内室走去，卫珏几个跟着。
　　皇上靠着软枕，半睁半闭着眼。
　　“参见父皇！”三人一起。
　　皇上瞧他们一眼，似累了，又闭上：“都来了，坐吧。”
　　夏令守在皇上的榻边，见几人行了礼，吩咐了人上座，便悄悄退出去了。
　　皇后让外室跟着自己的人也下去，自己去皇上身边虚扶着，“皇上的福气，孩子们都大了，成家立业。刚玮儿跟臣妾说，今日寅时府里的侧妃诞下一皇孙，与咱们六公主同是一年的呢！”
　　皇上面上有了些喜色：“嗯，这是好事。赏！”
　　卫玮躬身上前：“谢父皇。儿臣今日先来给父皇和母后报个喜，待皇孙安稳些，儿臣再带他来面见父皇。”
　　皇上微闭了眼，虽没说什么，面上喜色犹见。
　　皇后示意卫玮坐下，自己继续笑着对皇上说：“姑侄俩年龄相仿，臣妾想着接皇孙进宫来与六公主一起，既能做个伴，再则两人一起长大，进益总是快些。”
　　皇上微点头：“这是好事。”
　　皇后又笑着看向卫玥和卫珏：“玥儿不多话，性子还是沉稳的，他，臣妾很放心。就是珏儿，哥哥们成家许多年，你这亲事还没个影儿，身子不好是原因，可如今是王爷了，王妃还是要有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仔细地瞧了瞧卫珏的脸，朝皇上笑道：“不过珏儿的样貌、品性都是万里挑一，想找个与他相配的还真的不容易。该让珏儿放开了挑，凡大齐女子，不论家世、地位，珏儿挑上了谁，皇上便下旨赐婚，皇上以为如何？”
　　这件事可谓是皇上的一块心病，之前皇上多次催婚，都被宸贵妃和阚子明挡了回来。皇后这时提出来正合圣意，皇上很认真地点点头，对着卫珏的方向说：“你选，选上了朕就赐婚。”
　　这么上心？卫珏甚至认为，皇上似乎都比之前说话利索多了。卫珏也特别想知道，如果他对皇上说他选好了，是个他国将军，皇上会作何反应。哦，对了，皇后说是大齐女子。那就没办法了，他只能暂且再拖上一拖。
　　三人被皇帝夫妇评头论足一番。皇上乏了，皇后说累了。三人知情知趣，叩拜一下退了出来。
　　话里话外，皇后娘娘向着卫玮。也难怪，毕竟从小养到大，卫玮又没有生母。皇上的意思么，你别猜，猜也猜不出来。皇上没提及有关于继承者的半个字。卫珏与卫玮本就不亲近，这些年卫珏又故意远离了朝堂，与卫玥也疏远了不少。
　　走到宫门外，三人假笑逢迎，拱拱手，嘴上互相拜个年就算了事，然后便各自分头离去，卫玮、卫珏回府，卫玥去皇宫守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