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Gray.Man/AK]见证者》疏影居士

7、七、转折

　　七、转折

　　再次从港口赶回教团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幽蓝苍穹的一角从玻璃窗的缺口中露出来，星光在西天忽明忽暗地闪烁。连着完成了两个任务之后，我早已疲劳不堪，可大脑皮层却始终处于兴奋状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无奈之下，我终于坐起身，摊开许久未曾打开的记录本，想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记录下来，可在写下一个日期之后，便觉得再也难以继续。
　　了解事实真相需要勇气，可是，将事实记录下来，并且背负着它走完生命的旅程，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恍惚间，亚连讲述往事时那张平静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虽然我不知道他深藏着恶魔形成的秘密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可我却清楚，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的少年正在波涛汹涌的时光洪流中艰难地前进。不仅是他，还有神田，李娜莉，科穆伊，包括教团上下已经死去和依然存活的所有人，都在以自己微小的力量，推动着无比混乱的时局。
　　笔尖的墨水在泛黄地纸页上慢慢洇开一个黑色水点，我抬起笔，终于写下了第一行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的敲击声打断了我的思路，于是我放下笔，打开了窗。一个矮小的身影立刻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曾经伴随了我多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遗忘的面容正从苍白的头发下面探出来，脸上带着和蔼而沉定的表情，呼气在初春寒冷的空气中被凝结成白霜，每一条被岁月刻下的皱纹里都盛满了昏黄温暖的灯光。
　　我站定脚步，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张开口：“老头，好久不见了。”
　　我的师傅像多年前一样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我撑在窗前的手臂，之后翻身越过窗框。我看着他双脚无声的落在房间地板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还是像几年前一样身手敏捷啊。”
　　“——可是我这白痴徒弟却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书翁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随意在高高地书堆上坐了下来。
　　“您、您是什么时候来到教团的？”我翻箱倒柜的想找出一个多余的杯子和一点茶叶，可房间里实在是太杂乱了，所有的东西全都不知所踪，“老头，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一趟食堂。”
　　“拉比，不用忙了。”师傅伸手拦住我，“其实昨天在海船上，我已经看到你了，不过你肯定没有发现我。”
　　“原来您一直在亚洲支部？”我不免有些诧异。
　　师傅点了点头，顺手抄起我摊在桌上的记录本。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也顾不得再询问亚洲支部的事情，伸手便要去抢。然而师傅却一巴掌拍到我手背上，哼了一声：“臭小子，以为自己长大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能给我这老头子看的？”
　　我站在原地，忐忑不安的望着师傅，只见他将本子向前翻，从我们分开之后的记录开始，仔细地读了起来，脸上始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资料记载的相当详细呐。”最后他终于合上了纸页，将本子放回桌上，“不过看得出来，个人感情因素也夹杂的更多了。”
　　“师傅，我想、我想我没办法做到，因为……”我有些语无伦次的试图解释。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师傅干脆地打断了我，“我曾经也要求你不带感情、完全以公正的角度来记录历史。可是对于我们说，立场早在成为人类的那一刻就定好了。‘完全不站在任何立场’这种事情是说不通的，更何况你还是个除魔师。”
　　听到这里，我长呼了一口气，内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终于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所以说，我以后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记录？”
　　“谁允许你这么轻率了？”师傅用书脊敲了敲我的头，“我只是要告诉你，记录者除了要秉持公正以外，资料的全面性也是重要的。”
　　“你个暴力的老头——”我揉着被打痛的头，冲他吐了吐舌头，“要把自己唯一的徒弟打傻了，你以后上哪找人来继承你？”
　　“哦？”师傅拖长了声调，“昨天不知道是谁被恶魔狠揍，也没发现他出什么事啊。”
　　“我什么时候那么狼狈了？”我立刻反驳过去。
　　“没时间听你顶嘴。”师傅白了我一眼，从书堆上站起来，本来摞在一起的书本顿时哗啦啦地散落一地，“走，跟我去资料室。”
　　“现在去干什么？”我诧异地问着，抬头看了看窗外，发觉天空依然是青灰色的。
　　“当然是去查询关于前人战胜恶魔的典籍。”师傅费力地打开几乎被书本埋起来的门，“这是我来教团的目的。”
　　“您也打算加入教团了么？”我望着师傅的背影，心里渐渐漫过一阵温暖的感觉。
　　师傅回头瞧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至少也应该试着去做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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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踏入资料库，里面的景象顿时吓了我一跳。原本已经很拥挤的房间里又被塞了成百上千的书，曾经在书翁收藏室里见过的典籍全部被转移了过来，一排排地摞起来，几乎顶到天花板。这不禁让我想到几年前无意间闯入师傅收藏室里的情形。当时的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十二岁少年，可如今时过境迁，就连整个世界也与当年不同了。
　　直到如今我还是会怀念以往的那些时光，每当想起来师傅在海边的亲自做的烤鱼，依然是口水横流。只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我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再也回不到曾经那种生活了。没有人能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背后已是悬崖。
　　“你还愣着干什么？”师傅又是一脚踹过来，于是我连忙在地板上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抄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时间慢慢推移，当阳光从书山的缝隙中一缕一缕洒进来的时候，资料室里也陆续来了许多人。除了平日里最常见到的科学班成员们，还有一些陌生的东方面孔。整个房间中充斥着“某某你来看这段”、“把刚刚那本书递给我”、“有没有人喝咖啡”之类的对话，虽然有些嘈杂，却依然遵循着秩序，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吵闹。偶尔也会听到不同语言的对话，虽然并不能明白他们在讨论些什么，但我知道，我们都是因为一个相同的信念而汇聚到这里的。
　　就在我们忙于查资料的时间里，教团的情势也越来越恶劣。
　　首先体现这一点的，是从梵缔冈总部发来的任务书由烫着文章图案的华贵绒绸降为了最普通的牛皮纸，再过一段时间之后，甚至连“任务书”这样东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科穆伊室长口头传达上层的命令。之后是伙食实行了配给制度，再到后来，当除魔师的团服因为战斗而破损的时候，连新的制服也分发不下来。偶然的一次恶魔袭击让教团顶楼的大厅塌了半面墙，可却一直无人修理。每当从楼下往上看，总会觉得那个缺口仿佛一只黑洞洞地眼睛，无奈而凄凉地盯着过往的人们。
　　四月的复活节转眼到来了，以往必定会举行盛大庆典的节日，在今年却冷冷清清的。忙于对抗恶魔的我们遗忘了这个节日的存在，甚至，遗忘了神的存在。
　　直到那天中午，当我打算上交报告书而经过室长办公室的时候，从门后传来的一段对话才重新让我想起了这个节日。
　　“室长，今年打算就这么过去么？”首先听到的是利巴班长的声音。我刚想推门进去，却因为这句话而放开了抓住门柄的手。
　　“不，毕竟是复活节，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庆祝一下。”科穆伊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也算是鼓舞士气的方式。”
　　“但教团的经费实在是紧缺……”利巴有些为难地接了下去。
　　“或许不需要用钱也可以庆祝……”科穆伊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的声调忽然抬高了一点，“我有好主意了～！”
　　“什么？”利巴诧异地问着，而科穆伊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打开了门。我刚想离开，而两个人却已经看到了我。
　　“复活节快乐啊，拉比。”科穆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来的正好。”
　　“嗯、节日快乐。”我尴尬地停下脚步，抓了抓头发。
　　“能不能帮我个忙？”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请你把实验室里的仪器抬到食堂里，等一下的庆典上要用到。”
　　自从第一天来到教团起，李娜莉就告诫我千万不要靠近科穆伊的实验室，现在听说要进去，心里着实有点发毛。于是我勉强点头答应下来，硬着头皮向所谓教团的深渊走去。
　　小心翼翼地打开实验室的门，里面的景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可怕，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闪烁着绿荧荧的灯光，一台被木质三角架支起来的长方体金属仪器正孤零零地摆放在房间正中，上面还添加了几个奇特的手柄和圆盘，一时看不出究竟是做何功用。
　　这时候，科穆伊的声音再次透过重重石墙壁传到了我耳中：
　　“各位，请放下手中的工作，复活节的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不会真的打算用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来举办庆典吧？我疑惑地想着，试图去搬动那造型古怪的仪器，却发觉沉得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拖着仪器来到食堂之后，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长长的餐桌前摆放着简单的配给食物。科穆伊站在最前方的椅子上，一见到我，立刻招了招手。我在一片嘈杂声中穿过人群，将笨重的仪器搬到他的身边，之后在众人之中找到亚连和神田的身影，靠着他们两个坐了下来。
　　“各位同伴们，”科穆伊清了清嗓子，“就算是处在最艰难的境况下，我们神圣的节日也是一样要过的！”
　　这段话立刻迎来一片欢呼声，等大厅中略微安静下来一些之后，科穆伊又张开了口：“虽然今年我们没有丰盛的晚宴，没有华丽的宗教游行，但是我相信自己最新的发明，将为大家创造最难忘的节日。”
　　见到众人疑惑的眼神，他指了指我刚刚推来的仪器，接着说道，“这个仪器，可以将人的样貌照下来，并且永久的保留在纸上。想想看，等我们战胜恶魔之后，再把今天留下的回忆拿出来欣赏，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等我们战胜恶魔之后。
　　这几个字足以带动全场的气氛，就连我一直无法安定的心，也在这一刻充满了希望。然而，将自己的影像留在纸上，对我们来说也是太过于难以置信的事情。人群中立刻传来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其中不乏有人问着“真的能做到么？”或者“灵魂会不会被照走啊？”之类的事情。
　　科穆伊挥了挥手，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一把拽过身边呆若木鸡的钱莫支部长与瞠目结舌的利巴班长，大声冲人群喊着：“我现在就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他几步溜到仪器后面，将正面对准两人，四处调整了一下零件。之后弯下腰，将眼睛凑近黑色箱子背面的小孔，用力拉下侧面的手柄，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仪器正上方的圆盘里爆裂出一团火光。
　　“这样就完成了。”在一片随之冒起的青烟中，科穆伊露出一个自信地微笑，“等大家全部留影之后，我会将里面的胶片拿出来冲洗，到时候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样子了。”
　　人群中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爆开一阵惊叹声，随着一阵“真神奇啊”、“我也要来试”、“明明我站在你前面”之类的话语响起，同伴们在那台神奇的仪器面前排了长队。科穆伊则一边笑着说大家不要挤慢慢来，一边手不停地操纵着仪器。
　　“看上去挺不错的嘛。”亚连嚼着自己面前的食物，抬起头向我和神田望去，“我们一会也去试试如何？”
　　“这种鬼话你也信。”神田则是一脸的不屑一顾。
　　“喂，阿优，不要这么说。”我笑了笑，“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啊。”
　　“这么幼稚的——”神田讥讽的话刚出口，便被亚连打断了。
　　“神田，胡萝卜你要是不吃就给我。最近分配的食物好少，我已经很久没有饱的感觉了。”
　　神田看着他，微微挑起眉毛，将整个盘子推到他面前。亚连欢呼一声，几口扫荡干净，之后抹了抹嘴，拉起我和神田，挤进人群。
　　“小孩子真是朝气蓬勃啊……”我一边被亚连拖着走，一边无奈的冲身边的神田耸肩。
　　“切。”神田不置可否的回答。
　　漫长的队伍终于排到了头，在好不容易挤到仪器面前之后，亚连立刻站在中间，双手勾住我和神田的肩，露出一个大大地笑容，对仪器后方的科穆伊大喊：
　　“室长，我们三个一起照，可以吗？”
　　科穆伊挥了挥手表示没问题，之后拉下了手柄。于是，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刺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的强光中，我们三个人的身影，被永远的留在了胶片上。

　　在当天下午，科学班的成员们便冲洗出了所有的照片。晚饭结束后，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亚连举着三张成型的照片飞快地穿过走廊，撞开我房间的门，不顾正在看书的师傅的抗议，将照片第一时间塞到我的手中。
　　“拉比拉比，你看，照得很清楚啊！”少年的嗓音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仔细地望着手中的硬质相纸，只见在纯白的底色上，清晰地留下了三个年轻人的身影。当中的亚连正灿烂地笑着，身边站着一脸不耐烦的神田，而我显然是还没作好准备——愣愣地张着嘴，一脸迷茫的神情。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摘下挂在胸前的玫瑰十字纹章，又将亚连的也取了下来。在少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我翻箱倒柜地找到一把手工刀、几块碎玻璃和一片砂纸，将亚连的纹章背面磨薄，只留下高起的椭圆型外框，之后小心地把其中一张照片剪成合适大小，嵌在凹槽中，最后扣上了打磨出形状的玻璃。
　　“看，这样就做好了。”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作品，“以后可以一直把我们的照片带在身上。”
　　亚连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重新将改装过的纹章别在身上，赞叹了半天。之后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跑出了门，我正在诧异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神田的声音：
　　“你干什么？！”
　　打开门，面前出现的景象几乎让我笑到窒息——亚连正将神田整个人推到墙壁上，一只手努力地握住他即将拔出来的六幻，另一只手则费力地伸向他胸前的纹章。一见到我出现，他立刻大喊：“拉比，快来！”
　　银色的弧光一闪，我伸手接过飞来的纹章，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间，用最快的速度在纹章背面嵌入第二张照片。刚刚完工的时候，神田的六幻也架到了我脖子上。
　　“喂喂你可别真砍——”我立刻举起改装好的作品，表示投降。神田看了看我的手，愣住了，慢慢放下手中的刀。
　　“神田，之前抱歉啦。”亚连走到房间里，从我手中接过纹章，来到神田面前，用明亮的银灰色眼睛望着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年。那目光里仿佛含着一种我无法了解的、暧昧不明的神色。
　　这样的对望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之后他的身躯向前弯下来，低着头仔细将纹章重新别在神田身上。
　　神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唇角微微勾起，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会笑出来，可最终他还是恢复了往日平静的表情。
　　我冲着依然在看书的师傅眨了眨眼睛，开始着手制作属于自己的纹章，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手工刀划过纯银时发出的轻微声音在四周回响着。
　　然而，就在这时候，教团楼下忽然响起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科穆伊室长——科穆伊室长在吗？梵缔冈的总部……已经被恶魔攻陷了！”
　　手工刀从我的手中滑落，在银质纹章上硬生生拖出一条伤痕。
　　此刻，无论怎样刻意地去忘记内心深处的恐惧，尽力地露出笑脸，用节日喜庆的气氛去冲淡对未来的绝望，都不可能再挽回局面。
　　——总部已经被攻陷了，身处在教团的我们，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够与恶魔抗争的、最后的力量。
　　这是神在复活节上，送给人类最讽刺的礼物。
　　因为这个噩耗，节日的庆典在没有到达高潮的时候就结束了。教团的人员们立刻被分成了两组，其中一组奔赴前线去执行任务，另一组留下来看守最后的阵地。
　　神田和亚连在当天夜里就离开了，而我和师傅，则与科学班的人员们留守下来，继续在浩瀚的书海中寻找着能够战胜恶魔的渺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