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荒图》凉音

1、巫峡夜雨

　　巫峡夜雨。
　　雨水自天外纷繁倾落，水面狼籍无度。江中舟子鼓桨溯岸。顷刻间，峡中的水势湍急萧杀。江水托了一叶轻舟，逐水而下。过往渔舟借着天色微光探询舟客，水雾太大，只隐约辨出舟中迎雨立了一位青衣的人影。
　　小舟迎着一艘渔船擦身而过，渔夫心惊，燃了一盏灯唤道：“舟客请止步，前方是巫山峡谷，此刻江水泛滥，切莫以身犯险。”
　　舟客执着一柄竹骨的细伞，回头淡淡笑了一下。小舟似一枝离弦弓箭飞梭而过，渔夫怔了一下，跌倒在甲板上。世间人物莫不是凡夫俗子，那位舟客眉目染雾，展梢轻露的笑容如同这场彷徨骤雨都融化在了巫峡的沟壑之中。渔夫迅速的摆桨归岸，巫山灵秀，历来多出精怪，这舟客言语非能及，只怕非人是妖。
　　待到江面的船只悉数回岸，日暮沉水敛去最后一线光芒。
　　夜白歇了船在神女峰下的水道里，雨渐渐灭了，左右天堑腾出十二朵云驾，矗立在峡谷上空。云驾上是巫峡十二位山神，纷纷都现出了真身，神色不善。
　　为首是神女瑶姬，她从云驾上飞身下来，立在与夜白咫尺的水面，巫峡的骤雨便歇了。
　　“尊驾好本事，我巴东巫峡百年都未遇上过这般大雨。路过是客，尊驾何以要将我巫峡十二峰陷入灭顶之境。”
　　雨过天青，夜白有些恍惚的望着琉璃水镜一般的巫峡。两侧陡崖壁立千仞，崖壁上凿满了数百计的石窟，里面置满了悬棺。
　　夜白低低笑了一声，“我淹你们作什么，我不过是要神女峰上的一口棺材而已。可惜悬崖太高，借点水势上去接我故人的骸骨，这也不行么？”
　　瑶姬神色微变，山神朝云从云端上落下来，喝道：“放肆，我巫峡十二神岂能容尔等小辈践踏。”
　　朝云腰际飞出一条十丈红绡袭向夜白，夜白身影微微一动，避了过去。红绡贴着人息绞了回来，夜白从髻上拔出一枚荆木簪子，化成一柄冰魄剑刺向红绡。瞬间，红绡破开，四分五裂的坠入水面，做红雾散去。
　　朝云惊骇，翻身扎入水里，哪里还能寻到红绡的半分踪迹。
　　夜白的头发散了下来，她青衣修身作男装打扮。巫山水郡的湖光山色都黯淡了一下，了无生机。
　　“十丈红尘”夜白叹了一声。
　　“倒是件好利器，原来这些年果然是落在你手里了。”
　　“你到底是何人？”朝云忿恨道。
　　夜白嗤笑了一声，不答。
　　“瑶姬，我来带良辰回家，是你把他请下来，还是我亲自接他走。”
　　瑶姬不动声色，朝云和其他的山神怒目相向，立在云驾上不敢妄动。
　　夜白仰身倒入水里，水面惊起波纹沸腾一般的拍打山涧的石壁。顷刻间，一条白龙从水里跃出，绕着神女峰盘桓而上，扶摇不止。
　　白龙的啸声破空巫峡的九曲十肠。瑶姬的目光循着白龙的踪迹，她垂目笑了一声，“是龙女夜白。”
　　神女峰的万丈绝壁上，夜白鞠身落在一个小小的石窟里。她揭开沉重的红木棺盖，棺内的少年睡颜浅浅，宛如温玉一般，恐人声轻至就能被唤醒。而巫峡山外百年如隙。
　　夜白悲悸，轻轻唤道：“良辰，我来晚了。”

　　四月初五，清明细雨。
　　灞桥两畔一夜风拂柳绿，万千丝绦垂落，绽出人间春色无边。城禁一开，经长安往返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
　　天微微亮，城门口已经聚集大批商人，只等商队返程能最早订购到货物。人群里有一个灰衫的少年循着车水马龙的车队翻查过去。虬髯的商客笑道：“宁家的小子，我这满车的俏货就没有一件能上你眼的？”
　　少年瞥了一眼，不屑道：“你那满车子的香料，熏个剑穗倒还是可以的。”虬髯商客也不恼，摇头道：“宁家小子，你要的东西可太难弄了。我打赌这长安城百十家商队，绝无一家能带回那东西。”
　　车尾有人探身问道：“宁家，可是长安铸剑的宁家？”
　　少年疑惑，拘礼答道：“是，在下是宁家第四子良辰。”
　　车尾的商队里走出一位胡服的女子，她只钗了一只荆木簪子，神色还有些疲倦。眸子里微透着光，眉目有灞桥杨柳一般无二的风情。
　　女子从货品里挑出一个袋子递给良辰，良辰挑开布袋，不过是几个灰不溜秋的石头，良辰却惊道：“是龟兹国的精钢矿。”
　　众人一听纷纷探头过来，商队的伙计道：“龟兹国把精钢矿作国宝，小气如斯，舍不得一丝一毫落入他国，姑娘竟然能倒卖出来，真是好能耐。”
　　良辰连忙掏出银票，女子却笑道：“公子莫急，这些精钢矿是送给公子的。佛家信缘，从龟兹到长安一路跋涉，能落入公子手想必是缘分，但求公子物尽其用。”
　　女子说完独自进城去，只消一瞬便不见了人影。
　　东市的敛珍阁是长安最大的珍玩店，琅玕玉器，孤本字画无所不有。而店主却喜好兵器。
　　初五，店里的伙计忽然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她从髻上取下一枚荆木簪子拍在桌子上，豪气道：“我拿这支簪子换整座敛珍阁。”
　　掌柜惊了一下，仔细摩挲着那枚荆木簪，探不出丝毫出奇。可那客人言之凿凿并不像一般的市井无赖。掌柜连忙唤伙计奉茶，自己掀帘入了内堂。
　　少顷，帘后有人探身出来。他穿着红绸开襟的长袍，像极了长安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
　　“夜白，天上地下恐怕也就只有你不把这枚冰魄簪当宝贝，啧啧……好大的手笔。”说话的是店主莲乔。
　　莲乔轻笑，“夜白，你在西域呆了这些年，可有什么收获？”
　　夜白随着莲乔入了后院，命人抱出一柄檀木长匣，刮了蜡封后从中取出一条十丈长的红绡。莲乔惊奇道：“夜白，你什么时候玩起女红了。”
　　夜白抓起红绡凌空一掷，红绡如同长龙一般蜿蜒行空，把庭院里的水榭假山都劈成了碎屑。夜白得意：“这件兵器就是十丈红尘，我从龟兹的皇宫里盗出来的。”
　　红绡在天空迎风鼓动，夜白望过去，红绡连蓝天一色，妖娆万分。莲乔按着眼睛，眼泪忽然从指缝之间溢出来：“妹妹，这是第多少件兵器了？”
　　夜白轻叹了一声，“一百单八，整整一百零八件女娲神器都已经寻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