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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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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韩蔻丹的帖子时,韩雁翎正在东厢房教苏荡云写字。
荡云按照韩雁翎演示时的动作,凭着记忆,照葫芦画瓢地在宣纸上描画。他先写完自己原本的名字,又颤着手,巍巍然写下新得的姓氏——苏。
自那晚哄着小贵人喝药睡下,偏阁这边的人便对他肉眼可见地尊重了起来。平日倒也没有故意刁难贬低,但总归带着份宫里人的傲气,甚至对于他一直住在暖阁里这件事耿耿于怀。
或许正是那晚聊过名姓,韩雁翎一时兴起,说要赐个姓氏给他。韩姓为皇姓,可其他的又似乎和自己无甚关联。究极再三,选了个“苏”字。
苏荡云这个没心没肺的,当然是高高兴兴地领着了。只韩雁翎身边那些奴才,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地瞪了他许久。
而他一个走街串巷的乞丐,握着笔来是哪哪都不舒坦,更别说写的有多好。可韩雁翎不放过他,把自己的字当成模子来要求他,一个字摹得不像就得重写五十遍,总归可劲儿地折磨他。
他算是看清楚了——不论是陪着喝药,还是逼他练字——都是这脑壳清奇的小殿下用来捉弄自己的法子。不疼不痒,但就是麻烦得很。
终于,当他把一个“苏”字写道第五十一遍的时候,砚喜来了。
苏荡云听着砚喜给韩雁翎絮叨了一大堆,又眼睁睁看着他把不耐烦地把砚喜赶走,全程花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等韩雁翎再回到书案前,苏荡云已经开始在宣纸上画蘑菇。浆白色的上等宣纸上满是歪歪斜斜的笔画和扎堆的蘑菇丛。
韩雁翎对着那一朵朵栩栩如生的野蘑菇欣赏了半天,后幽幽吐出一句:“太丑了。”
苏荡云把笔一扔,瘫在了桌上。嘴里嘟嘟囔囔:“小贵人你还是让我陪您喝药吧,或者您不爽了抽我一顿也成。我这手端了十几年的讨饭碗,根本捉不了笔。”
韩雁翎则不肯,拿起笔重新塞进他手里。
“本殿下管你捉了捉不了的,你先把自己名姓写会再说。不然到时候韩蔻丹从你这儿找茬,不是给本殿下丢脸?”
“谁?谁要找我茬?”
韩雁翎细细地研着墨,缓缓道:“韩蔻丹,圣上新封的公主。她前阵子跟着太后去东常山祈福,昨日到了京都。方才砚喜来报,说是公主殿下在寝宫摆了桌私宴,请我们兄弟几个赴宴。”
苏荡云一心一意地画着蘑菇,头也不抬道:“有人请客?那敢情好啊,殿下你放心地去啊,小的绝对一字不落地抄完五十遍,你回来时记得给我捎带点好吃的就行。”
“呵。”韩雁翎哼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全。不过人韩蔻丹指明了要带着你一道去,便宜你这无赖了。”
苏荡云懵了:“我?我不认识劳什子公主殿下啊?怎的还请我?难不成看上我了——”
“少不要脸了,还不是看在本殿下的面子上?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传本殿下从外头捡了一个人回来当男宠养着,韩蔻丹那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肯定不会错过。”
苏荡云正给自己的水墨蘑菇勾边,听到“男宠”两个字毛笔一顿,笔尖渗出的墨水在纸上洇出一滩圆圆的黑色。
“男宠?”他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地呆瞪着韩雁翎,“殿,殿下。我就一臭要饭的,您,您——”
“行了——本殿下知道你要说什么。宫里人多眼杂,我当着那老些人面把你带回宜和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圣上向来对我的事不甚上心,你又一直住在暖阁,才被有心人传出闲话的。估计是把你当成什么民间来的绝世小美人了吧。”
苏荡云听了,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更加踌躇。他原本是想着和这小贵人混的稍微熟些好开口出宫,能帮他找回胖鱼头和春卷最好了。可这才住进来三四日,就有了这种奇闻轶事传出来,实在是摸不清这些宫里人的套路。
还有那什么什么公主,要见自己?他有什么好见的?就小贵人随手捡来一臭要饭的。且不提他不是劳什子男宠,就算他真和那身娇心狠的小贵人有点什么,那公主也不用亲自见一见吧。
难不成宫里的金枝玉叶日子过得乏味,来他和小贵人这里讨教男风之事了?
什么玩意儿啊。
韩雁翎见他一脸肠胃不通闷不做声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心里唤起一丝良知,好心道:“你放心,那韩蔻丹虽然脑子不甚清明,且娇气蛮横了些,但勉强是个资质平庸的好人。我虽然不中用,但该给的面子她也是会给的,你且放心你这条狗命。”
苏荡云的脸色更难看了,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小贵人啊,您记得放我出去就成。我还有一个小兄弟被秋婶她姘头给卖了,春卷姐也估计不在三八胡同了。我答应了要护着他们的,眼看伤养好了,不能安心在这儿呆着了——至于其他······我也不嫌弃您,您怎么着都成的——”
“停停停——”韩雁翎立马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了是闲话,本殿下用得着你不嫌弃?再者——你是不是被我好生养了几日就分不清主次尊卑了?你是本殿下在京都大街上路见不平一声吼地给捡来的,花了钱的。放你出去?那也得本殿下愿意才行!”
苏荡云表情由原本的肠胃不通换成了心肺阻滞。
“不是,殿下您何必啊伺候您的人那么多,缺我一个吗? ”
韩雁翎懒得理他,放下砚台后整了整衣袖,走之前瞟了他一眼:“人的话本殿下会帮着你找,先把韩蔻丹那丫头应付过去再说。我一会儿叫青簪来把你拾掇一下,不要乱跑。”
申时未到,青簪就领着两个宫娥直接进了东厢房。原是敲了门的,但半天不见屋里人回应。挂念着韩雁翎的命令,便也管不了那么多。尾随的宫娥是临时新调来暖阁伺候的,还未和苏荡云打过交道。调来前便听说娇矜软糯的五殿下从宫外带回来了人养着,现在一腔的八卦心思,止都止不住。
青簪推开门,见床帐里没人,便拐进了内里的书室。绕过实木的屏风隔断,只见一个人大喇喇地伏倒在书桌上昏睡着,嘴里不知还嘀咕着什么。
青簪每日忙得要死,还得听着五殿下的伺候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听说是小公主点了名要殿下领着人去的,可没想到他还睡得着。
越想越气,青簪走到苏荡云身旁,活络了下手腕,对准了某人露出一半的耳朵,像撅野菜根子一样狠狠地朝上一拽——
“还敢睡,还敢睡!时辰都到了,你个猪头猪脑的家伙!”
苏荡云原本是握着毛笔画蘑菇的,画的多了就不小心入了梦。此刻正漫山遍野地采蘑菇来着,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个蘑菇,不知哪来一股子蛮劲儿硬生生地撅自己脑壳。
刺锐的厉痛点醒了恐怖如斯的梦境,苏荡云哈喇子还没擦干净,便迷瞪着眼睛一脸迷茫地和眼前气急败坏的宫女对视。
“青簪姑娘?”意识到自己的耳朵竟然在对方手里,苏荡云立马清醒了。像条青虫一般蠕动着身子,慢慢把耳朵从对方手里滑出来,站了起来,顺道打了个哈欠。
“有事?”
青簪冷冷一笑:“呵。没事?难不成是姑娘我菜腌坏了咸的慌来找您玩儿啊!”
见了那副懒恹恹的流氓模样,青簪便懒得和他废话了。先前以为是个顶多平级的奴才,可自他在西厢房呆了一晚后,五殿下对这人的态度就变了。原先指派好的活计也不用了,说好搬出去把东厢房腾出来也不腾了,还每天琴棋书画的给教上——现在宫里人都传成什么样了,可这人就跟活不长了似的每天懒恹恹地窝在偏阁就跟要修仙儿,生怕出口气坏了尸首。
苏荡云升了个懒腰,也不在意她话里的讥诮,主动道:“小贵人说让你来拾掇拾掇我,是吧?来吧,抓紧的,不然迟了吃不上热乎的了。”
青簪一口闷气咽回肚子里,发挥了她作为一个忠心的主事宫女应有的气度和演技,朝着正室那边端着服饰盘的新人扬面不改色地唤道:“还不过来——小心伺候着少爷更衣。”
苏荡云听到“少爷”两个字后,原本淡然无赖的随性模子轰地一声碎了。瞳孔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妈的,这娘们儿刚才说谁呢?
不会是自己吧?
联想到韩雁翎午间提起的“男宠”传闻,苏荡云的心绪乱成了一团粗劣麻线,理都理不顺,还打着繁复的十字结。
等到那两个小宫娥进来帮他换衣服,一脸娇羞且意味深长地繁复偷看他时,苏荡云原本粗糙却结实的内心世界,小小地崩坏了。
小贵人啊,您可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