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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七页 ...

  •   我原以为我可以一路陪伴君故,直至寿终正寝。
      现实予我一巴掌,连糖果也不给我,戳着我满目疮痍的心,不吝予我浓硫酸,洒一洒。
      嗞嗞。嗞嗞。仿若油煎。仿若万箭齐发心脏疼痛。
      我以为我可以与君故厮守终生。
      事实上,我只能揉揉越发酸痛的右肩,继而提笔书写,写定七页情深,写尽第七页,将情字藏进纸页,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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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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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作冷淡是我假装成熟的手段,发呆神游是常态。
      沈君故没有出现时,我是班里最会以冷淡状态掩饰发呆的那个人。
      一旦她出现,就什么都变了。
      那一天午后,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聚成小圆圈斑驳在课桌上,我坐在墙边一排的第三个座位,如鱼得水开着小差。左边是墙体剥落,灰白相间的墙壁,右边是空缺的座位,桌上是我刻意垒得老高的书本,这有利于我开小差而不至于被老师一眼识破。
      比如此时,我脱下手表拎在手中,以镜面追逐光影令其反射在黑板上或者天花板上,摇晃光圈试图晃中讲台上老班那张不停歇的嘴。
      然而我的意图还未得到验证的可能,老班电话响了。他终于停下喋喋不休的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听对方说了几句话,应了几声嗯嗯啊哦好的,然后走出教室。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当然安静是相对于老班在讲台上讲解令我云里雾里的函数问题的喋喋而言。
      事实上,老班一走出去,教室里就像浇了热油的汽水一样,嗞嗞乱跳。
      至于汽水到底能否浇油,这是一个有待验证的问题。
      反正我是不知道的。这是我盗用班里大嘴巴叭哥的话。

      过了一会,老班嘴咧得老大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名女生。
      短脆的头发,深红色边框眼睛。乖巧,利落,淡静。
      老班示意班里同学安静下来,然后转向女生,右手微微往前一伸,掌心向上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女生来一个自我介绍。
      女生略微抬眼,清脆叮铃的嗓音随之响起,夹杂莫名的冷淡感。
      “大家好,我是沈君故。”
      “是一见如故……的故吗?”
      底下有同学想起哄,大着胆子吼了一问,却终究在老班略显不善的神情以及沈君故眼观鼻鼻观心的淡漠中败下阵来。

      老班朝沈君故示意我身边的空位。于是她成了我同桌。
      “嗨。”
      我开口。她不理我,径自收拾桌子上的书。
      “我是余年。”
      静默。
      “你……”
      正当我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突然将脸转向我,灵动的眼眸直直撞入我瞳孔,暴击灵魂。
      像银河系里的星光突然哗啦啦地倾泻下来那般。我的心中隐约有一只小鹿在奔腾。咔哒。咔哒。咔哒哒哒哒。
      “是吐故纳新的故。”
      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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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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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应是一见钟情了。对沈君故的眼眸,抑或对她。
      每到下课,我便靠在墙上,指缝中玩弄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只是望着她捧书认真拜读的侧脸,我便毫无边际地想到天荒地老一词。
      她应是能察觉我在观望她,但仍不动声色。

      有一回上体育课,我没去,恰好她也没去。我终是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她。
      她没开口,但我能看到她眼里疑惑又审视的目光。
      我无辜地摊手。自是不能直说我对你有意思想要泡你云云。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几枚棉花糖,慢条斯理地摊在右手上。
      “吃糖吗?”
      经过多日观察,我发现她偏爱棉花糖,尤其是蓝莓口味的棉花糖。
      我本是不吃糖的,但如今我口袋里边也会备些。
      她没有接过去,目光里仍有疑惑,审视意味终是弱了些。
      这女孩防心有些重啊。
      “我们是同学,我又不会毒死你。”说完觉得有些好笑。
      她最终接了糖,道了声谢便将糖果揣进口袋里。
      这我可不管了,一旦她接过糖,糖果所有权便在于她,丢了或是吃了,都与我无关。

      当她准备沉浸在书籍里时,我又开了口。
      “你喜欢三毛?”
      从《梦里花落知多少》到《雨季不再来》再到《撒哈拉沙漠的故事》,她看的书,皆是三毛的作品。
      “嗯,你也看三毛么?”她终是不再冷淡。
      “唔……看过。”但没仔细看。
      蓦然间我想到了投其所好这个词来。
      “我喜欢三毛,好几年了。”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沉默下来。
      可能是沉浸在回忆里吧。看见她低下头的模样,我不再言语。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靠近她,碰触她,可我突然发现我认不得她。
      认不得她一脸冷淡的表情下隐藏的过往,或者说认不得她隐蔽的空荡的有如荒岛的心。
      可我依然发了疯企图温暖她,即使她或许不需要,即使我将冻成寒冰。
      “呐,话说你明天有空吗?”
      “没空,干嘛?”
      “不干嘛。”
      难道有空可亲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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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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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国演义》里,马谡曾提出:“用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糖果和三毛只是一个我接近她的契机,自此我将硬生生撕裂出一条通道,直达她内心的仅容我一人通过的道路。
      淡静是她的天性,班里同学私下称她为“冰山美人”,睹其风采却望而止步。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唯一亲昵的人。尽管她同我说的话也不多,几乎不主动与我讲话。
      但自古山不就我我就山。水滴亦能洞破冰川。

      沈君故越是波澜不惊,我越是喜欢投掷小石子,试图泛起她心湖的涟漪。
      偶尔传传小纸条,偶尔拿手肘轻碰她手臂,偶尔故意将喜欢的诗歌大声念出来,假装是情诗。
      我有预感,再多几次接触,再多几抹不可替代的回忆,我就能攻破她的心防。
      我最不喜欢体育课,可又最喜欢体育课。
      因为可以趁老师不备偷偷溜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一罐可乐,买一包棉花糖,然后跑去后山躺在绵软的小草地上,看云卷云舒,看飞鸟掠过矮树顶,看蚱蜢追逐过路的风。
      但前提是,同沈君故一起。
      “诶你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吧?”我碰了碰她手臂。冰冰的,滑滑的。
      “什么感觉?”
      “自然是偷跑来后山吃独食的欢喜感觉。糖超级甜,你试试。”
      我将棉花糖抛给她,然后拉开可乐的易拉环,咕噜咕噜仰头牛饮。
      “你很喜欢喝可乐?”她眉头微皱。
      “当然。”喝了一大口后我吧咂一下嘴,后仰着,将身体扔下草地,不管不顾。
      耳边是沈君故撕开糖壳的微弱声响,闭上眼,风拂过面堂,感觉整个身心都舒畅无比。
      她不开口。我不舍得开口,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我早上在桌肚看见了给我的情书。”
      “什……什么?”
      我惊得差点一下子跳起来,看她脸上似乎有些许害羞瞬间被惊讶取代,我才意识到我的反应似乎有点过激,便又慢慢坐了下来,挪到她身边,旁敲侧击。
      “那个……你知道吧,学校是禁止早恋的。而且啊,那人指不定是多丑咧,不然怎么不敢直接表白,而写情书呢?”
      “我知道,所以我还没拆开。”
      她看了我一眼,说完后不自禁地将头往上抬,远望天空,眼里好像浮着一层雾色。
      我隐藏起心间突然的失落,凑近她颈窝,看她耳根子逐渐发红,才慢吞吞问:“要不我先帮你过过眼?”
      “我要从所有的时代,
      从所有的黑夜那里,
      从所有的金色的旗帜下,
      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
      我要从所有其他人那里,夺回你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
      你要屏住呼吸。”

      “沈君故。”
      “嗯?”她歪了歪头,真可爱。
      “这人真没诚意,摘抄诗歌当情书,还不敢当面表白,是真的丑。”
      “嗯。”
      “以后我给你写情书,原创的。”我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以后情书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里边少了一句。”她望着我的目光好像有些微炽热。
      “我知道——
      我要从所有其他人那里——从那些女人那里夺回你,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
      你要屏住呼吸。”
      “好。记得给我写情书,原创的。还有——”
      “你很美。”

      -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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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后山下来,我突然发现一些以往不曾发现的事情。
      比如沈君故其实很腹黑,比如沈君故其实害羞时耳根子会泛红,比如沈君故很容易被感动,比如沈君故很喜欢对我翻白眼或者横我一眼。
      上课偷传写笑话的纸条给她,她翻白眼。
      碰她手臂,翻白眼。
      靠着她肩膀,翻白眼。但耳根子泛红。
      当着她的面小声而又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你要屏住呼吸”,她使劲横了我一眼。
      眸光百转,媚态横生。

      那天夜自习一起逃了课,围着操场打转。
      冬日的夜,冷风彻骨,可因为她在身旁,便觉得暖意更生,连路灯笼罩的影子似乎也暖意融融。
      “我蛀牙了。”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苦恼,可能在她看来,蛀牙换牙只是一件微不可闻的小事。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件伤筋动骨的大事儿,一想到以前拔过智齿还脸颊肿成小仓鼠的痛,我心里瞬间就敲定决心,如果她戒糖我就舍命陪君子,顺便把可乐戒了。
      “那……戒糖?”
      “嗯,我戒糖你戒可乐。”她朝我说道。
      有时候觉得我们前世定是同一个灵魂,不然为何相识不过数月,我们连解释也无需,只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便足够默契。
      “好,你戒糖我戒可乐。”说完自己先笑了。
      她也笑。眸子里流光百转,灿若星辰。
      那一瞬间,我仿若受了蛊惑般,一点一点伏下腰,她的呼吸打在我脸上,温热。
      我听到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地乱砸。她垂下眉眼,双手紧拽我衣角。
      那一瞬间,我在颤抖。她在颤抖。世界在颤抖。
      一个吻终于落在她唇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好像也蛀牙了。”
      “我才是。”
      “你在害羞。”
      “你也是。”
      后来无论何时想到这一个吻,都觉得欢喜无比。淡静是她的天性,独我一人知晓她害羞的模样。

      忆及她未曾对我敞开心扉时我曾侧伏在课桌上,一脸认真问她,为何不留长头发,非要以清脆利落的短发示人。
      当时她只是将头转过来看我一眼,过后又转过头,一言不发。也许是没必要浪费口舌,也许是不屑于回答。
      那时真是讨厌极了。讨厌她留我一人独角戏。
      可我也真是爱极了她这副清傲孤高的模样。
      爱她时时刻刻的波澜不惊。
      爱她偶然的烟视媚行。
      爱她藏躲的眉目间温柔及水。

      “现在可以说为什么留短发了嘛?”
      “仅仅因为我喜欢。”
      比起你喜欢短发,我更喜欢你眼睛,最喜欢你。
      但我没说出口。
      我们很默契,从不轻言喜欢,或爱。
      后来,再也找不着机会说。

      -
      005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流言蜚语开始毫无节制地流窜。
      “你听说了吗?沈君故根本不喜欢男生!”
      叭哥在走廊截住我,蹦着跳着,像一只寻到食物的青蛙在我面前不停聒噪,说出口的话吓得我一身冷汗。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5班班草写了超级多的情书,都没了回信嘞,而且听说啊,有人在操场看见沈君故跟一个女孩在打啵!你说,她是不是变态?”
      “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
      我怒气冲冲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5班班草情书没回信,我知道,那些情书都被我丢垃圾桶了。
      沈君故不喜欢男生,我知道,因为她喜欢的人是我。
      但我们不是变态。我希望人们知道。
      我喜欢她。她喜欢我。
      恰好我们都是女孩。
      仅此而已。

      我以为世界变幻无穷,只要不去搭理,流言过一段时间就会停止。但我忘了,最不可低估的,恰恰是流言本身。
      人们总想着在空闲之余,拿别人的事情来说笑,并摆出一副全世界我说的就是正确的自负姿态来,也不管真相如何,被言论者心绪如何。
      自此上课下课,旁人指指点点,上厕所其他女生躲得远远的,吃饭时同学将我们隔离,生怕传染上什么似的。
      看着沈君故日渐憔悴,尽失生气,冥冥中我意识到,这是一条死路。倘若我找着了路,定是要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管它南墙是否,撞了再说,负伤也光荣。
      可现实里,相伴是死路,唯有分离,才能各自生存。
      我亲爱的姑娘,我不能允许自己先说再见,厚颜无耻冲撞进你世界的那个人是我,合该由你自主选择,即便将我抵触在外,自此远离,我也毫无怨言。
      合该如此。

      老班喊我去办公室谈话时,我有预感,沈君故要同我说再见了。
      她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
      “我听说你与沈君故有不正常的关系。余年你和君故都是好孩子,应当知晓这有悖于伦理道德。”
      “我不是。我不知道。”
      “你们这是病态的,这有碍于人类文明发展。”
      “我们并没有妨碍谁。没有我们,人类文明也不见得发展飞速,明天太阳一样会升起,机器人一样不会满天飞。”
      “余年你不讲理。”
      “我不想讲理。老师,只要沈君故没说什么,我会一直追随。”
      我听见披着躯壳的我这样说完,随后准备转头离开。我快要待不下去了。
      “沈君故已经办好转学手续了。明天下午就离开。”
      我突然顿住,过往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时间仿佛静止了,又仿佛流逝猛然。
      “谢谢。”说完后我旋开门把,走了出去。耳边仿佛传来老班的叹息,又好像听错了,是我自个儿的叹息。

      一门之隔,心若荒途。
      终于我有点明了,所谓正常,不过是一场你与世界的妥协。
      和解了,于是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无法和解,于是你合该任由灵魂漂泊,孤独终老。
      我们都是庸俗世界里的平凡人。
      “明天下午我就走了,来送我好吗?”
      “好。”
      “我想吃棉花糖。”
      “好。”

      -
      006
      -
      你见过自己的眼泪吗?
      我见过,在镜子里淌泪的脸。
      是真的丑。
      独自一人在房里喝完可乐,再带上棉花糖去见沈君故。像带着定情信物一般,装上礼盒,绑上礼花。
      到了如今,我有点忍不住想放声哭,又想笑。
      沈君故你看,到了如今,我没能戒了可乐,你没能戒了糖,于是我们活该被迫分离,成了你,和我。
      明明我只是喜欢你,同世界没有多大关系,何以世不容你我。
      我说沈君故你知道吧?可乐含糖,曼妥思是禁忌。可你明明喜欢的是棉花糖,何以我和你相爱是禁忌?
      这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
      我说沈君故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沈君故没动。
      我听见她说余年你别这样,你离开我依然可以继续过你的生活,可是我妈妈不能没有我。
      自是可以。
      像你最后也可以忽视我的话,没给我拥抱一般。
      像我原以为你可以伴我一生一般。
      我可以。

      回学校时,雨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冰凉彻骨。
      我忽然想起沈君故以前同我玩闹时说过的话。
      “你快问我为什么喜欢吃糖!”
      “好的!请问咕咕鸡你为什么喜欢吃糖?”
      “因为我听说,吃糖能够让人心情愉快。最近虽然戒糖了,但是你之于我,犹如蜜糖。”
      “犯规!我没问你这个问题!”我嘟了嘟嘴,假装不服。
      “什么问题?”
      “我之于你,犹如什么的问题!”气鼓鼓。
      “蜜糖。”她波澜不惊。
      “犯规!”
      “蜜糖。”她眉眼温柔。
      “犯规!吃我一拳!”
      “……蜜糖。”她笑靥成花。

      而今却有如砒霜。
      想笑却又想哭。
      曾听闻每个人掌心都刻了人生纹络,即使刀片划破也阻挡不了命运。
      既然人生艰苦,何不让自己甜一点呢?
      我撕开糖纸,捻起几枚棉花糖塞进嘴里,随后走进越发气势浩大的雨幕里,风雨也未能阻挡。
      然而到家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短信。
      “走远了,就不要回来。”
      “好。”
      “即使很想念很想念也不要再回来。”
      “好。”
      “你没有心。”
      “……嗯。”

      -
      007
      -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007是秘密的暗号。
      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我喜欢你。

      没能听到也没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第一人称的小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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