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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鸿门宴 ...

  •   那笑声不大,但是近旁的人听到了。

      庄二姑娘面不改色,依旧梨花带雨。

      倒是李常郡把手伸到面前的杯子上,修长的手指捻着酒杯转了一圈。杯中酒在灯下晃动起来,映出些支离破碎的影子。

      他沉默不语,接着把眼光投到了宋如君身上。那副模样似乎是在询问,他能不能喝。

      宋如君第一个反应是“关我屁事”,但隐隐的丝竹声都停了,宴上众人探寻的目光聚了过来。

      她回过味来:合着这也是戏里的一出?

      那李常郡要演什么,惧内么?

      来幽州的路上,宋如君饭都要过,不过是一杯浊酒,难道还怕了不成?她自觉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演戏的。李常郡既然拿她当棋子,就休要怪她拆台。

      李常郡见宋如君不动如山,哪知道她肚里九转回肠,看着她端的是一副正室大家的派头,便欣然开口道:“诸位也看到了,家学严整,只怕这酒是喝不成……”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如君就动了。

      她紧着抄起手中的玉箸子,猛往嘴里塞了两口大羊腿,牛嚼牡丹般吞了下去,接着疾呼一声:“咸!”

      接着从李常郡手里抢过酒,仰头干了。

      又欠身,从一脸震惊的庄二姑娘手中接过酒,说了句“多有得罪”,也干了。

      连喝两杯,她俏脸泛红,方才心满意足落回座中,嘴里说:“这回好点了。”

      一顿操作猛于虎,在座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这就是李常郡说的……家学严整?

      短暂的静默之后,还是堂中有个机灵的,率先说出了吉祥话:“将军内家果然豪爽,女中英杰,在下自愧不如!”

      四下恍然,立刻响起一片让人脸热的溜须拍马。

      庄二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空着手退回到叔父身边,眼光却没离开李常郡。

      李常郡对这番混乱恍若不觉,单是把目光投在如君先生身上,似是从全新的角度发现了她的趣味。

      他亲自举起银酒壶,给宋如君斟了一杯,温声道:“别急。若是渴了,这儿还有。”

      宋如君双手接过,面上笑的甜,心里暗道:看来猜的不错,自己如此失态,反而中了李常郡的心意。

      他既然能带一个无关外人前来赴宴,必是希望这热闹越大越好。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场合试探他的底线,百利而无一害。

      “说到饮酒,老夫倒是想起一件趣事。”

      刘欣突然开口,讲了个卖货郎醉酒,醒来去发现上错花轿,睡了公主,成了驸马爷的大不敬荒唐故事。

      堂上一时笑的开怀,把刚刚那个插曲水过无痕的掀了过去。

      刘欣眼睛扫了一圈,见席间到了酒酣耳热的火候,便慢慢引出正题:“此次契丹围城,着实出其不意……”

      就在此时,随侍的许广凑了过来,俯身在李常郡耳边低语了两句。

      李常郡点头,出言打断了刘欣:“说到趣事,我这儿也有一件。”

      他难得主动开口,还要讲新奇故事,堂内登时安静下来。

      “只是这故事的主角,就在门外,不知可否请他进来?”

      刘欣一愣,看了看四旁立着的重甲守卫,心想横竖在自家府内,翻不出滔天的浪来,方才点头:“将军既然要讲故事,老夫洗耳恭听。”

      李常郡冲许广示意,很快便从外面拖进来一个人。

      一个下半身血肉模糊的人。

      他哀叫连连,光着腚朝刘欣爬去,拖出一地血痕,口里凄声嚎着:“大人……大人。”

      屏风后的姑娘小姐乱作一团,惊叫声连连。饶是宋如君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

      李常郡站了起来,身量迫人。他踱到那正在蠕动的人形边上,一脚踩住,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有趣,这人却是刘大人您昨日派来我军中送信的信使。原本交完信,此事就与他无关了。可今日我手下却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围着军帐打转。更巧的是……”

      他微微侧身,许广会意,从怀中抛出一条被血浸染的物件来。

      是一条被抽打得稀烂的袴裤。应是原本穿在这人身上,受了鞭刑之后楞扒下来的。即便破损严重,仍能看出那紫地精织毛料,非中原所出。

      “这袴裤布料原是契丹独有,为何穿在刘大人的信使身上?”

      此语一出,四下无声。

      宋如君心吊了起来:李常郡莫不是疯了?在节度使的地盘上说主人通敌,就不怕被杀人灭口?她悄悄打量起四周出口来,万一事发,千万不能被困在这里。

      刘欣盘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沉默不语。他眼光忽悠悠转向身旁卫兵,面上笑怒全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常郡再次开口:“想必这人是契丹奸细,潜伏在刘大人身边。可怜大人对他一片善心,安排了上好的差事。这人却恩将仇报,里应外合,害得幽州城被契丹狗贼围困多日。”

      一番话把刘欣摘的干干净净,多少缓和了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李常郡续道:“内贼不除,怕是城中不宁。大人您说呢?”

      刘欣能说什么?他像一叶孤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后生,架在了风口浪尖上。

      那袴裤原是欢爱之后,男孩在自己枕席间看到的。男孩觉着新奇,非要讨来。自己嘱咐过他,外出时莫要穿着。谁知他爱美,不听劝,才引出今日的事由。量这孩子也没胆子去李常郡帐外偷窥,无非是被对方拿住了幌子,活活捉了去。

      刘欣沉默良久,骤然起身。他猛地从随侍手中抽出宝剑,直冲李常郡而来!

      剑尖几乎擦过李常郡的铁面,接着颓然转向,一剑捅穿了地上的男孩。

      扬起的血溅了刘欣一脸,他就这样挂着滚滚而下的血滴子,面无表情地看向李常郡:“将军所言极是。”

      噗通一声,却是庄二姑娘腿一软,一头栽到地上,被吓晕了过去。

      李常郡从尸首上松了脚,微微颔首:“刘大人为人忠义,不计亲疏,真乃大丈夫。”

      事到如今,脸也撕破了,饭也吃不成了。

      许广扯着破锣嗓子,适时插嘴:“将军,军中急报,请您速归。”

      李常郡听了,温声对刘欣道:“家父素来听闻刘大人品性高洁,待我向他口述您今日痛斩内贼,必定大为赞叹。”

      这是赤|裸裸搬出自己河西节度使的老子,用十万雄兵震慑对方了。

      刘欣不语,直到一个府中卫兵走到近前,附耳密语。他停了一会,面上重又挂上笑来,单是抬手,示意送客。

      坐在回程的车上时,宋如君觉得内襟都被冷汗濡湿了一小片,生出些死里逃生的后怕。

      “这戏够热闹了吗?”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男声。

      宋如君一愣,由衷的点了点头:“够了。”

      “想必续章能写成了?”

      “……能。”

      李常郡又靠回了窗边,阖上眼,恢复了缄口不言的模样。

      宋如君初见此人时,觉得他面冷口拙。如今一顿饭吃下来,突然有了新感悟:他还是别聊天了。别人聊天要水喝,他聊天要人命。

      ***

      宴厅之中,满桌残羹冷炙,只剩刘欣一人。

      “启禀大人,定远将军已走,廊顶上射手跟着一起撤了。”随侍不敢近前,远远通报。

      啪!

      刘欣怒极,将手中酒杯砸到缦地方砖之上,瞬间碎了一地。

      刚刚席中府兵来报,不知何时起,宴厅四面围廊顶上已有持剑射手埋伏。他若是动手,对方立刻万箭齐发,端的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愧是李克留的儿子,和他那个做河西节度使的老子一样,下得去狠手。

      刘欣眼光扫过一地血污,心里酸了一下。男孩的尸首已被人搬走厚葬了。枕边人被当众击杀,伤心之余他也明白,这巴掌是直勾勾扇到了他脸上。

      时局混乱,远在长安的朝廷自顾不暇。于内党争不断,于外异族侵扰,民间起义频发。帝国宛若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已有日暮西山之势。

      刘欣有意屯兵,便是想借契丹之力,结成檀渊之盟,顺理成章自立山头。谁知遇到李常郡这么个路过的愣头青,状似无心的杀退了假意围城的契丹军,破了他的局。

      此举怕是隔山敲虎。

      刘欣原以为和中原诸方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看来还是有人面上不说,心里却有看法。

      不过烦心事还有一件——先前欠的那个天大的人情,他得还了。虽说在幽州地界,杀个人不过头点地,但总归是替人办事,心里不大爽利。只是不知那老狐狸,要他杀个草民作甚?

      说曹操,曹操到。

      黑衣密探来报:“启禀大人,张左中已死。”

      那探子顿了顿,又说,“但宋家姐弟,不见了。”

      “不见了?把幽州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出两个小兔崽子来?”

      “那姐弟……”探子似是口干,思虑一番方道,“去了李常郡军中。”

      厅内一时寂静。

      香云缭绕,却有一美人打外面进来,步履轻翩。

      庄二姑娘双膝跪地,苍白面上,一双美目流光:“今日没能拿下李常郡,让叔父失望了。都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侄女哪怕粉身碎骨,也愿为叔父分忧。”

      她见刘欣抚掌不语,又柔声道:“我有一计,想讲与叔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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