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彩虹事件》白钰

3、（二）偶尔任性一点也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个人的背影呢？
　　曾经相识十四年、相伴三年的人，曾经是哪怕在茫茫人海里、也能一眼就找到的人，要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忘记他的身影，怎么可能呢？

　　而此刻，赵禾欣可以确认，那个人就是陈梓文。

　　我们总是喜欢说“如果”，总是说“如果怎样怎样……就不会怎样怎样……”。所以，要是现在让赵禾欣用“如果……就不会……”的句式造句的话，她一定可以造出一箩筐来，比如：如果不是学生会要部长出来采购，自己今天就不会出门；如果没有出门采购，就不会有进入这栋购物广场的可能；如果不是因为进入了这个购物广场，就不会进这家餐厅；如果不是因为进了这家餐厅，就不会看见和自己分手才三个月的前男友此刻正暧昧的为另一个女生撩头发。
　　综上所述，“如果”这个词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要是有的话，就不会出现“尽管”、“但是”、“所以”等这样一系列转折性的关联词了。

　　女生瞬间脸色惨白，忽然觉得空调的暖气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寒冷，狠狠地往人毛孔里钻，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以至于眼眶是怎样红的，都没有察觉。

　　果然，回忆里的人，是不能见的。见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有的自以为美好的时光，都被打了折扣；所有被珍惜的回忆，也都成了虚幻的海市蜃楼。那种崩塌的感觉，支离破碎的悲伤，像尖锐的玻璃碎片一样纷纷倒向了女生的胸口。

　　“你想吃点什么？我帮你一块儿点了吧。”方珞自进了店门坐下就一直低头翻菜单，压根没有意识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所以当他问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女生的时候，不禁怔住了——对面女生神情失神落魄，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方珞感到费解。
　　然而女生并没有回答，依旧在出神。
　　方珞发现赵禾欣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过了自己，正看向自己身后的某个位置，便下意识地转过头循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这家餐厅的客人此时并不多，目光跨越隔着斜后方一个空桌子，男生很容易就锁定了女生注视的对象——一对正交谈融洽、含情脉脉的“情侣”。

　　定了两三秒，方珞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猛地回过头看向赵禾欣。
　　“如果，现在这个地方让你很难过的话，那我们现在就离开。”男生突然站起身来，果断挡住女生落寞悲伤的视线。

　　“嗯？”

　　视线被打断的女生，抬起茫然无措的小脸，额前的发丝因为空气的阻力下飘忽闪烁，最后伴随眼前男生落下来的影子而搁浅在眼前，视野里原本模糊一切都开始慢慢地变清晰。
　　半晌，女生终于回过了神，听懂了男生的意思，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男生望着双眼充满茫然与愕然的女生，就像一只无辜的小动物，忽然间觉得有点心疼，于是便也不管女生的回答了，迅速收拾了东西，腾出一只手拉起女生的手腕起身便走。

　　“走吧，我带你走吧。”

　　女生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暖意流入心间。接着一瞬间，脑海似乎也冒出了某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好吧，走吧，就跟他走吧，随便走到哪里都好，总之，只要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起身的同时，她才发觉身体似被什么抽空了力气，丧失了部分的知觉，便索性也不管什么了，就这样任由方珞牵着自己走出了店门。接着，周边的景物便如流光掠影般拂过，脚下的路好似在摇晃，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再之后的事情，是怎样走出购物广场大门的、天上的大雪是何时降落下来的、以及两人又是怎样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的——赵禾欣通通不记得。

　　一路上她都觉得很恍惚，耳朵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声音。雪花飘在女生苍白的脸上，冷空气钻进她的发丝间，似乎已经麻木了她所有的神思和意识。

　　直到方珞拉着她走到公交站台附近，站定下来，那马路边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嘀嘀嘟嘟”一声又一声地冲着女生喊叫着，才逐渐将她拉回现实。

　　而待她慢慢平复了心绪，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方珞在；而刚才，自己又是有多么的失态。想到这个，女生带着一丝尴尬和不安，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男生。

　　“好点了？”方珞淡淡地先开了口。

　　“嗯。”
　　女生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意识忽然掉线”的行为作解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仍由对方发问。但未曾想，男生早就将整件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才分手没多久，就撞见前男友跟另一个女生在暧昧，心里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的？”赵禾欣有些错愕，茫然看向男生。

　　方珞勾起嘴角，露出难得一见却深含意味的笑：“我猜的。”

　　“哦，那你还挺能猜。”女生被戳中心门，偏过头，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难过，心塞，还是生气？亦或是，难以接受对方‘这么快就已经将你抛之脑后、另寻新欢’的这个事实？”方珞挑了一下眉，态度带有试探性，还掺杂着一丝不以为然。

　　女生抬头翻了男生一眼，又迅速偏过头去，不说话。

　　然而男生没有理会女生的沉默，大步一跨，又站进女生的视线里。
　　“你要是难过，那我就劝你哭出来。你要是心塞，那你就大声发泄出来。你要是难以接受事实呢，那我只能劝你醒醒了。”

　　是哪种呢？赵禾欣觉得自己都有。但，还有别的。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或许有些委屈吧。比如，猝不及防发现残酷事实的委屈感，无法轻易倾诉心情而只好生生憋在心中的委屈感。

　　赵禾欣没有那种能轻易向外人吐露心迹和展示过去的习惯，她现在只希望对面的人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让自己不要开口说话。
　　如果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只有她自己在，那她可能会自己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悄悄地难过，或者找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去倾诉。但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被在场的他者发现、撞破、戳中，令赵禾欣这个不喜欢表露心思的人，只能下意识地强装镇定。
　　难过是有的；心塞也是有的；难以接受事实，自然也是有的。可是这些，赵禾欣都不想在并不熟知的人面前表露出来。

　　男生歪着头，盯着一言不发、整张脸恨不得都埋进围巾的女生，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浮过一丝自嘲：“哦，我明白了。因为我是个外人吧？”

　　被说中了。 女生忽然间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承认，好像有点伤人，毕竟对方拿出了关心自己的姿态；不承认，又无法解释自己现在这样沉默的样态。

　　“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这样回答，似乎就很妥当了吧。女生默默地想。

　　男生皱了皱眉，后牙根下意识地抵咬住自己内腮侧的肉。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去关心对方的合理身份，甚至连展示担心对方的合理借口都没有。
　　可，若要完全放任对方不管，对方珞而言，也很难。
　　了解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付出时间，付出精力，付出感情，甚至付出自我，也是有可能的。一旦开始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心，开始用心地了解起了一个人，就势必要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给搭进去了。
　　而对方珞而言，他注视她已经太久了。
　　他有多了解这个女生，肯定比女生本人所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

　　如果不是那个夏天……想到这里，男生缓缓闭上眼，但随即，他又马上收敛起自己的心神。

　　“我并非想要让你难堪或尴尬，我知道我是个外人，没有能让你随意就表露心怀的合适身份。如果沉默的状态让你很舒服的话，我愿意配合。但是。”男生沉着脸说到这里，顿住了，停下几秒又继续说：
　　“但是，我觉得，你偶尔任性一点，也没有什么的。”

　　——你偶尔任性一点，也没有什么的。

　　这句话那么随意，却好像又那么深沉。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女生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女生有些无措，但依然没忍住向男生投去目光。
　　男生迎着女生的双眸，那双往日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迷蒙、疑惑、委屈，还有一丝意外。他觉得他的话奏效了。于是他继续说道：

　　“也许我们往日并非熟人好友，但是今天，我们是被分到一组出来做采购任务的搭档。作为你的一日搭档，至少在今天，我会支持你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好了。哪怕，嚣张一点，也是可以的。”

　　——想做的事情，就放心去做么？

　　——哪怕，嚣张一点？

　　“呐，如果有人因为你过得开心一点，或者轻松一点就责备你的话，那我就去把他揍飞。好不好？”
　　男生的话语越发轻缓，垂下的眼眸，投下的视线，都温柔到了极点。

　　女生被戳中心坎，一瞬间屏住呼吸，却拼命忍住没有抬头。她执拗地抿紧嘴唇，而眼睛却还是不争气地漾出一层雾色。

　　——呐，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啊，也想过得潇洒一点。

　　——或许，一直以来，自己都很想要得到这么一句“允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