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你马甲掉了》和风二少

1、不复鲜衣怒马时

　　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哦。
　　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秋风夹杂着骤雨打在顾鸿煊苍白的脸上，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要把他往黄泉里赶。
　　一夜厮杀，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了，都没了。
　　他趴在路边的草丛里，红到发黑的劲装依旧遮不住满身的血污，眼泪无声地融进雨中，血液伴着雨水流进泥里，身上又冷又痛，脑袋里昏昏沉沉，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筋脉尽断痛，还是家破人亡更痛一些。
　　头顶传来一阵“滴答滴答”声，是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
　　他听到身旁有童声响起。
　　“阿娘，快来呀，这里有个人唉，好多血，好可怕……”那童稚怯怯道。
　　披着蓑笠的妇人快步走来，却在看到顾鸿煊的一瞬间连忙拉走儿子。
　　太可怕了！怎么遇见个死人，真是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阿娘，为什么不救他呀？”
　　“傻小子！咱们救不了，快把刚刚看到的忘了，不吉利！”
　　“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跟阿娘回家！”
　　声音渐行渐远，顾鸿煊拼命地想睁开眼睛，但意识却在一点点流逝，让他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不吉利？顾鸿煊想，他确实是个不吉利的人，不然，父母兄嫂怎会因他而死！
　　他想仰天长笑，笑自己这惨淡收场的一生，但却连扯一扯嘴角的力气都使不上。
　　任愉辰，你怎么还没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
　　为什么……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跑马灯，转啊转啊，呈现着他短暂的一生，最终定格在二十三岁的今天。
　　母亲厉声让他赶紧走的声音还在耳边炸裂，父兄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师兄弟们尸骨未寒，残肢断臂还躺在枫香林里。
　　任愉辰，我多希望你能来帮我，但我又希望你不要来。
　　呵！可笑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想回到三年前，刚刚及冠的那一年，老老实实地待在丹枫城，做那个风流浪子，每天去喝点秋露白，其他的一概不管。
　　如果可以，他一定听母亲的话，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待在枫香山庄里。
　　如果……
　　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啊？
　　有靴子踩到泥里的声音逼近，顾鸿煊一开始以为是那些人又打算回来补刀了，但不一会儿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来人只有一个。
　　“我知道你还有口气在。”
　　“你恨吗，顾鸿煊。”
　　顾鸿煊皱眉，是谁在说话？
　　他能感受到上方有阴影投下来，他想张嘴说话，可现在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保存这混混沌沌的意识，死的慢一点。
　　轻柔慵懒的声音飘进耳朵里，似有蛊惑之意。
　　“就这样死掉，你甘心吗？”
　　“让那些杀害你至亲的贪婪之辈逍遥快活，你甘心吗？”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可那又能怎样，我快死了……
　　“想要报仇吗？”头顶上的声音缓缓道。
　　报仇？可我如今筋脉尽断，命不久矣，何谈报仇？唯愿死后化作厉鬼，让他们不得安宁！
　　“我可以帮你！”
　　“听到了，就给点反应。”那人轻轻踢了踢顾鸿煊，鞋子上的泥土无意间沾到了顾鸿煊身上，不过，没人在意。就算顾鸿煊自己看到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此时已经是满身泥泞了，终是不复曾经鲜衣怒马时。
　　顾鸿煊想调动全身的力气到手指上，给那人回应，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哦，他差点忘了，自己的手筋已经断了，动不了了。
　　那人好像也清楚顾鸿煊明明什么也做不了，但却十分有耐心地在雨中等着，好整以暇。
　　最终，顾鸿煊使劲浑身力气闷吭了一声。
　　头顶传来那人的轻笑，似乎十分愉悦。
　　一阵天旋地转，顾鸿煊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
　　那人运功带他走了。
　　秋风破刃，周围的树木都化作模糊的光影快速后退着，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做了什么，顾鸿煊有力气睁眼了，但也只能微微眯着。
　　两旁树影倒走，就像时光回流了一样。
　　他想，若真能回到三年前，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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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
　　“小二！上一壶好酒，再来二斤酱牛肉。”
　　“小二哥，劳烦上一壶茶，再来两碗臊子面。”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六六六，五魁首啊，七个巧啊八大寿啊……”
　　客栈的大堂一片热闹非凡，客人们的谈笑声、划拳声，店家小二的吆喝声，酒杯碰撞的声音，掌柜的拨动算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虽然嘈杂，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被说书先生吸引了去。
　　“要说这江湖五大望族呀，秣陵任氏，拓东商氏，丹枫顾氏，洛邑文氏，竹山陆氏，当属洛邑文氏最为富贵，但年轻一辈中，秣陵任氏的任二公子绝对是其中翘楚，一手流光剑耍的是出神入化，端方雅正，君子如兰，得到不少闺中女子的倾慕，更是各城望族的良婿人选。与之相比，丹枫顾氏的小公子可就不尽人意喽～，这位小公子，可谓是醉卧美人膝，人间一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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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枫城，莳花馆。
　　莳花馆是丹枫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坐落于赤水河畔，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云母屏开，珍珠帘闭，凤箫鸣馆，觥筹交错，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三楼雅阁处琴音袅袅，与携着深秋气息的风声缠绕在一起，传入顾鸿煊的耳中。
　　“几日不见，稚颜姑娘的琴艺又精进了。”顾鸿煊漫不经心的说道，声音清朗，似玉石相击之声。继而单手撑着头，侧身靠在塌上，细细品尝杯中清酒。
　　“公子谬赞了。”稚颜抬眸浅笑，温声细语道，“公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可是遇着了烦心事？”
　　塌上之人抿了一口酒，眼睛望向窗外的赤水江面，说道：“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惹了蓁蓁不快。”
　　听到这儿，稚颜不禁莞尔一笑：“不曾想公子万花丛中过，也有被女儿家难住的一天。”
　　“稚颜莫要取笑我，不提此事了，这楼中的秋露白当真是人间佳酿，再陪我喝一杯如何？”顾鸿煊一边说着，一边斟满了两杯酒。
　　“顾鸿煊！！”一声河东狮吼，惊的顾鸿煊险些被酒水呛到，分明就是他刚刚提到的蓁蓁的声音，没想到这里与她的阁楼相距甚远，竟也被她发现了，还真是流年不利！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残影越过窗口，稚颜刚听到一声“告辞”，榻上之人便没了踪影，杯中酒水亦已饮尽。
　　稚颜端起另一杯秋露白浅饮，失笑道：“这哪是人家不理你，分明是你躲着人家呀。”
　　一双素手哗啦一声挑开珠帘，稚颜扭头望向来人，笑意未减，问道：“阿蓁这是怎么了？”
　　“稚颜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自然是来找那浪荡公子的。”说着，蓁蓁便顺势坐在了稚颜面前诉苦，“咱们这楼里不是谁都像稚颜姐姐你一样，倾国倾城，又六艺俱全，卖艺不卖身，站着不动也能成为妈妈的摇钱树。”
　　继而又垂下头，似有桃粉色浮现在两颊，“我这个月就要选首位恩客了，原想着不能委屈了自己，放眼整个丹枫城，还有谁比顾公子更好看，前几日他去我那儿听曲儿时，我偷偷在酒水和香炉里放了些东西助兴，以为他流连烟花之地多年又有药物助兴，定然不会拒绝，哪曾想！哪曾想他……”
　　蓁蓁似委屈又似是怨怼的说道：“他竟将我五花大绑，扔在地板上冻了整整一夜，这几日还一直躲着我！”
　　听到这些，稚颜轻叹一声，注视着窗边，缓声道：“阿蓁，你这次确实莽撞了，顾公子虽是这楼里的常客，但他从来都不留宿的。”说着，又转过头看向蓁蓁，“你懂我的意思吧……”
　　午后的日光散落到赤水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江水两边的枫树林望不到边际，水面也是一片火红，那是枫林的倒影，赤水也是因此得名。
　　许是林中红叶胜火，秋意正浓时节，让顾鸿煊心有所感，他拔出玄阳剑，点剑而起，剑光翻飞如白蛇吐信，发出嘶嘶的破空声，又如燕过春水，泛起阵阵微波。时而骤如闪电，卷起片片落叶，时而手腕翻转，旋出一朵朵剑花。
　　一道道剑影划过，如虎啸龙吟，气吞万里，长剑横削，凌厉的剑气将四周飘落的枫叶斩成碎片，墨发随风飞舞，与林中秋意两相辉映。
　　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练完剑之后，顾鸿煊有些疲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索性就在林中小憩一会儿，他挑了一棵粗壮的枫树，施展轻功，飞身一跃，就到了树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目光渐渐迷离……
　　华灯初上，顾鸿煊一步一踉跄的从莳花馆走出来，身上带了些许酒气，但并不重，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路走到赤水边的枫林里。
　　这里景色虽美不胜收，但如今已是晚间，也没有谁会闲着没事来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转悠。也是自己不察，竟会在一个小姑娘那里栽了个跟头。
　　顾鸿煊本想运功散去药力，刚刚盘腿坐下，却迷迷糊糊听到一阵脚踩到落叶上的脆响声，下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清雅冷冽的幽兰气息来到自己身前。
　　“你怎么了？”对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但顾鸿煊却听不到了，他此刻浑浑噩噩，也愈发燥热，只觉得这人的气息很舒服，下意识的就抱住了对方……
　　眼前的画面化作星星点点，逐渐消散。
　　顾鸿煊猛然惊醒，有一瞬间的怔愣。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抱着玄阳剑，烦闷道：“真是的，怎么会梦到那天的事，还有那个人，竟然把我扔到江水里，足足一个时辰不让上岸！不就是抱了一下吗，可千万别让我逮着，不然我非打的他满地找牙不可！”
　　但是话说回来，或许是天太黑，亦或是顾鸿煊当时脑子一直混混沌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报复？有点难呀。
　　秋天的日头一天比一天短，眼下睡了一觉，西方已经布满了火红的霞光，太阳藏了半个身子在云彩里，远处一座座楼阁有些已经燃起了灯火。顾鸿煊从树上一跃而下，向枫林深处走去……
　　枫林位于一处平缓的山坡上，名曰枫香山，广袤无垠，绵延十里。顾府便位于枫林最深处，因此江湖中人也称其为枫香山庄，一般人只能走到枫林的外围五里处，再往深处走就设有阵法，用于隐匿府邸，非顾门子弟无以破阵，阵法之内皆为顾氏地界。此时，阵法边界处，一个青年抱着剑，双臂交叠于胸前，倚在山石上，此人正是顾氏大公子，顾晟，字修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