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和摸鱼》一节藕

1、过春

　　2018年春，乔禾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从锦城搬到了江城，江城火车站有六个，乔禾出了站，看着房东给自己发的地址，打开地图，路线显示他和目的地距离四十多公里，他买错票了，城市是对的，站口是错的。
　　小插曲而已，影响不了乔禾现在的心情。
　　乔禾的行李不多，一个大号行李箱可以装下乔禾所有的东西，他按照地图上的提示找到地铁站。
　　人潮拥挤，有的人的旅程已经结束，而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房东的房子在一片待拆的胡同里，宽窄胡同交叉分布，其中的梧桐树、香樟树、桃花树，还有李子树和枣树，生机盎然的一点都不像是寒冬刚肆虐过去的样子。
　　和外面的高楼大厦不同，这里的繁荣是胡同自己的，是和科技时代不相融的。围墙上的野猫，探出墙的桃花枝，最高不过五层的小楼房，头顶的电线上停了一溜麻雀，磨菜刀的三轮车从眼前路过，喇叭里高喊了一句“磨菜刀嘞磨剪～～子”。

　　乔禾拎着行李箱，给一群迎面冲过来的汪汪队让开了路，他心里默念：汪汪队，开大会。

　　这条胡同叫向日葵胡同，这是地图上显示的官方名字，但路牌上被人用记号笔涂过，改成了：瓜子胡同。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几声，乔禾一边看信息一边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白云设计工作室：设计图纸已经发给您了，您这边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乔禾点开图片，下载原图。
　　他准备在这里开一个花店，提前在网上考察过，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不是很差钱，纯粹是一个人到这边来生活，需要找份事做，能有份事做就好了。
　　设计师是在小红书上面找的，看口碑和以往的客单反馈都挺不错，其中有一位设计师的风格他很喜欢，这次点名要求对方为自己花店做室内设计。

　　乔禾租的房子一共有四层半，他租的下边两层，一楼方便用来当店面，二楼可以是日常生活的居住场所，而三楼和四楼……他不太清楚，只记得房东隐约提过，是房东儿子因为上学方便，所以是他儿子在住，家里其他人在市中心。
　　乔禾没仔细过问人家的家事，不过想来能自己一个人住的男孩子，年纪应该也不小了，说不定可以做个朋友什么的。
　　离开了家，乔禾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行李箱的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过，他长得清秀，碎刘海在阳光底下呈现出温柔的栗色，浅蓝色的衬衫衬得皮肤极白，但拎着行李箱，一看就是背井离乡的，租这里房子住，估计也不是多有钱，像个大学生。

　　在乔禾要走过的前几十米处，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蹲在那里，一只瘦弱的狸花猫在他掌心不停地舔着。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瓜子巷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光，男生单膝跪在地上，乌黑的发丝散漫地沓在眉前，鼻梁挺直，唇型锋利，看侧脸便是桀骜又浪荡的模样。

　　乔禾喜欢花，便开花店，除了花，他还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眼前这一幕，让乔禾的视线停驻了良久。

　　但仅限于欣赏。

　　路过时，男生半点都没察觉到有人经过，自顾自喂猫，乔禾拎着行李箱，小心地贴着墙过，怕撞到人家。
　　他已经很小心了。
　　“砰”行李箱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乔禾没去看行李箱，但行李箱的拉杆在手中明显滑脱了一截，他立马知道是撞到了，连比带划地道歉——乔禾没有失聪，他只是说不了话，生下来便是，他只能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男生恍若未闻。

　　但能看懂手语的人并不多，乔禾手忙脚乱打开手机，在备忘录打出了“对不起”三个字，蹲下来给这个男生看。
　　男生脸都没偏一下，他将手里的一大把猫粮都丢在地上，看狸花猫追着去吃，笑了声，才扭过头看向乔禾。

　　乔禾被对方那一笑晃了下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站起来，乔禾愣了下，忙跟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和对方这夸张的身高差距，差了快有半个头了。可乔禾并不矮，他有一米八三的。
　　乔禾低头重新在手机上打字，递给对方看。
　　“不好意思，撞到了你，对不起。”

　　何绽低头看着这行文字，他睫毛很长，垂眼时就像黑蝴蝶的一半翅膀覆下来，唇色与刚刚绽开的桃花瓣一样。
　　“哦，没事。”何绽看完，开口说，他语气很冷淡，平铺直叙般的，也不管乔禾听没听见，掠过乔禾，向前走去。

　　这不是乔禾第一次遭遇的尴尬场面，他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说不了话，手语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手机打字交流最方便，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耐心地等乔禾打完想要说的话。
　　乔禾以前读书的时候，特别是初高中时，那几年他年纪小，不觉得自己和大家有什么不一样，一起玩一起闹，后来不小心和同桌产生矛盾，吵了起来，同桌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机，他只能用手比划，着急地一直啊啊啊啊，同桌捧腹大笑，周围人也都开始笑了起来，他那时候孤立无援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人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
　　不过后来这样的场景经历多了，乔禾也习惯了，后来乔禾再也没有和别人吵过架。
　　哑巴没资格参与像吵架这样的活动。

　　.
　　明明春日刚来临，空气还有些微凉，但拎着行李箱在瓜子巷弯来绕去，乔禾仍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停下步伐将衣袖挽上去，额头上的汗顺着睫毛流进眼睛，有些刺疼。
　　之前那个男生离他不远不近，附近没有岔路口——他们的目的明显在同一方向。

　　上帝关上了乔禾的门，锁上了窗，却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让他可以借此观察这个世界。乔禾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深不浅的琥珀色，瞳仁在玻璃似的瞳孔内像手工大师精心雕刻的花纹，像一种很温顺的动物，温柔却又机警地观察身边每个人。
　　前面那个男生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将书包背在右肩，不紧不慢往前行进着。对方微微低着头，想来应该是在看手机。

　　乔禾也低头看手机，看房东给自己发的各种入住提要，房东姓经，很少见的姓。
　　[经阿姨：小乔，顶楼的阳台你也可以用，晒被子这些很方便。]
　　[经阿姨：你是有一只金毛对吧，那要注意别让狗破坏家具哦。]
　　[经阿姨：我儿子爱玩，有时候可能会回来得很晚，要是他打扰到你了你可以和我说，我帮你说他。]

　　到了。
　　乔禾看着门牌号，瓜子巷161号。
　　一楼挺大的，里面已经被搬空了，很适合做点小生意的空间。
　　上楼的台阶不在室内，而在房子的侧面，铁架子楼梯，每层楼的门前会有稍宽的一块铁板，放着鞋架，三楼没有，三楼门口立着一辆死飞自行车，漆黑的车身，看着就很张狂。
　　乔禾对死飞自行车有印象，他有个高中同学就是骑这个车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乔禾发了会儿呆，拎着行李箱开始往楼梯上走，还没踏上第一步台阶，他就感到自己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
　　他被拽得差点摔倒，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后背撞上一面坚实的胸膛，一股淡淡的烟草和薄荷味瞬间从身后袭来，从后包抄了乔禾。
　　乔禾惊慌地抬起头，仰头对上一双死水般的眼睛。
　　是之前那个男生，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所以比乔禾慢了一步到这里，但乔禾太磨蹭了，他直接不耐烦地把乔禾拽了回来。

　　对方一个字都没说，神色淡淡的，乔禾陷入短暂的慌乱，他不习惯与陌生人，尤其是男性，产生任何的亲密接触。
　　愣了好久，他才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猜到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乔禾想，应该是自己挡住他的路了。
　　乔禾忙让到一边。
　　何绽松开他，径直上了161号侧面的楼梯。

　　乔禾一愣，随即想，原来这就是房东的儿子啊。
　　房东儿子走得很散漫，手里拎着一罐可乐，到三楼时，他在门上靠了卡，拉开门，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突然扭头看向还站在最底下的乔禾。
　　男生的眼睛像雾，像潮湿缠绵的阴雨天，像出现在湿热森林沼泽里栖息的鸟类，和瓜子巷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他定定地看了乔禾一会儿，进屋去了。

　　而被他打量的乔禾，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
　　乔禾拎着行李箱艰难地走上狭窄的楼梯，楼梯有些生锈，估计是遮雨棚遮不住飘进来的雨，楼梯底下有很多花盆，塑料与陶瓷的，都装着土，土里的植物全都半死不活。
　　看见这个景象，乔禾立即手痒了。
　　进了屋，乔禾将行李立在墙边，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出门独立生活，租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大城市的房子。
　　二楼不算大，估计也就六十多平米，采光很好，家具不多，但床和沙发，以及厨房里的燃气油烟机都是不缺的，浅色的木地板加重了这屋子里的生活气息。

　　手机响了，是宠物托运公司的信息。
　　[乔先生，我们现在正在瓜子巷的入口处，您可以来接平安了。]
　　乔禾拿着手机和钥匙便要出门，他一拉开门，便看见了坐在自己门口往上的楼梯上面的房东儿子，乔禾被吓了一跳。

　　何绽看着乔禾，表情冷淡，“租客？”
　　他声音很冷，像裹了一层雪霜，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
　　乔禾点点头。
　　“身份证拿来我看一下。”何绽说道。
　　原来是确认身份，还挺有安全防患意识的，乔禾指了指屋子，跑进屋里打开挎包，从里面找出身份证，想了想，把租赁合同也找出来了。
　　在门口，他把身份证和合同一起递给何绽。

　　何绽低头在看的时候，乔禾在手机上打字，打完了递给何绽。
　　“身份证上是乔禾苗，但我的名字其实是乔禾，大家都叫我乔禾。”

　　“哦。”何绽把身份证和合同还回去。
　　乔禾又在手机上打字：“你叫什么名字？”
　　何绽垂眼看着乔禾的手机，上面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梅子：你爸妈他们那个样子，你走了也好，反正自己开心就行，在江城，你也可以试着找个男朋友。
　　何绽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我叫何绽。”
　　乔禾其实是个话挺多的人，只是不能说话，限制了他的发挥，不过他打字也很快，他低头飞快打字，又递给何绽看：这个楼梯下面的花是你家的吗？如果是的话，可以交给我照料吗？
　　何绽：“随便。”
　　乔禾开心地笑起来，打字：谢谢。

作者有话说

　　会甜，会虐，会破镜，会重圆，互相都没有前任，不v，日常慢热，周更或者半月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