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四纪

24、况且况且

　　匆忙的整理，匆忙的列车时刻表，唐建国严肃地对这一行七个人中唯一的男生说，照顾好她们，不然唯你是问。
　　唐若看着已经有点发福，有点佝偻的唐建国有点吃力地把自己的行李塞到火车的行李架上的时候，看着他回头再看了女儿一眼才走出车厢，在站台上透过车窗往里看的时候，不断张望的时候，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忍住了（……），另外的六个人对她而言都很陌生。这是第一批到上海培训的孩子，顾年时是唯一的男生也是唐若唯一比较有印象的人，因为顾年时的高大身材，以及在画室的时候。他响亮的外号“猪屎”。

　　顾年时是个很绅士的人，办事也很负责很到位。女生一号和二号和三号似乎都早已相识而且很要好，女生四号五号则是另一个小团体，七张票，有一张是没有坐在一起的，顾年时笑笑坐了那个孤立的位置，对穿着短裤的唐若说，火车上会冷的，你要不要拿件衣服出来？唐若抬头看了看自己硕大的行李箱，说，不用了我不怕冷。
　　很怕很怕麻烦人，怕引起别人的反感。太不懂得打交道以至于不敢和人打交道。唐若悄悄握了握自己已经开始变凉的手，小心地坐在了女生五号的旁边。

　　流感肆虐的季节，女生一号二号三号都带上了早有准备的口罩，四号五号打开带上火车的小山一样的零食开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顾年时拿出MP4看起了电影，唐若想了想，拿出了出门前孙倩云坚持塞给她的四盒牛奶六个苹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苹果。
　　苹果很好吃，是自己平时爱吃的那种，脆脆的，很甜。可是唐若还是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突然想家了，想回家，不想去上海了。几乎三十个小时的旅途，要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苹果在冷气的吹拂下有点冷，有点硬，唐若不知道怎么地就吃不下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甘书。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哽咽沙哑，犹豫地试探问了一声。
　　唐若说不出来话，但是又不敢哭出来，怕别人觉得自己矫情或是软弱。
　　老婆啊。说话啊。
　　……
　　你怎么了。上火车没有，吃东西了吗？什么时候到上海啊。自己要小心啊，火车上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东西，坐硬座能睡着么？睡不着，打个过来吧，我陪你啊。
　　甘书倚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不顾教室里老师投来的不满眼神，低着头慢慢地对着电话说，他把话筒靠得很近，怕火车上太嘈杂，她会听不见。他想试着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甚至能带着点笑和她打电话。
　　可是他也知道，他难过，她难过。他骗不了她，他也骗不了自己。

　　唐若还是没有说话，一阵轻微晃动后火车开动了，她站起身走到洗手间，声音已经发不出来了：老公，我想你了。
　　甘书发现自己还是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也想你了。老婆啊，你要省着点电，和你发短信啊。
　　我想你。
　　我知道，到了上海记得给我电话，管他漫游不漫游。火车开了么？
　　开了。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你胃不好，在火车上不管东西多难吃你也吃点，你得负责照顾好我老婆的啊。
　　我回去好不好。
　　傻瓜，别说这种傻话。好好加油，半年而已嘛。
　　我回去好不好。
　　……

　　甘书抬起头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回去，可是还是没挡住，他使劲睁了睁眼，直起身快步走到洗手间，点了一支烟。
　　听到呼吸声的变化，唐若说：亲爱的，少抽点烟，可不可以。
　　可以。
　　亲爱的，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恩。
　　你容易感冒，别每次都拖到严重再去看，你肺不好啊别再拖成肺炎，我会担心，好么？
　　好。
　　晚上早点睡，老是失眠对身体不好。
　　恩。
　　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半年，很快的嘛。很快。
　　是啊。
　　……

　　烟雾里甘书想起元旦的那个早上，她因为骑车有点快脸红红的，衣服红红的，车子红红的，在一片灰色的天地里那样快速地朝自己冲过来，只因为自己说没钱吃早餐，就这么被自己吵醒了来陪自己吃早餐，她因为段意而伤心的眸子里淡淡的关心和笑意是那么温暖。
　　甘书想起她用力地抱着自己的时候像只小猫一样使劲往自己怀里钻，是那么让人喜爱心疼。
　　这个存在感那么弱的家伙，这个不起眼的家伙，这个任性乖张可是有时候又那么让人心里一暖的家伙，如果可以，宁愿她哪儿都不要去，就呆在自己身边就好。
　　这半年唐若从知道自己老是睡懒觉不吃早餐就去上课之后总是带早餐送到教室，甘书最喜欢就是下了早操后看到她拿着早餐在楼下转悠着，躲着老师领导，像个小贼一样。唐若也是个嗜睡如命的家伙，却因为买早餐而每天早起半个小时。

　　这个自己已经依赖到生命依赖到心底的人啊。已经在远去的列车上。现在她的脸应该都皱成一团了吧，这个恋家的笨蛋。

　　唐若抱着手机和抱着自己的命一样，仔细捕捉着另一头的一丝一毫的声音。

　　----------------------一辆火车经过，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顾年时抬眼看了一下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小说的那个女生，她和自己一样没有好朋友一起在这批人里一起来，她很安静地和她爸一起来到车站，安静地对自己说了声谢谢，安静地带着红红的眼睛目送她父亲离开，安静地躲起来和似乎是男朋友的人打电话。
　　真是一个冷漠（？）的女生？看她似乎有点无聊，顾年时把MP3递给她，要看么？《夜店》，很搞笑的。
　　女生摇摇头，说，谢谢。亮了亮她拿着的MP3，说，我在看小说呢。
　　然后又低头接着看。

　　怎么看这个家伙都不讨喜，冷冷的，长相又不出众，甚至不好看，但是就是觉着这个家伙好玩。她不像范佳颖和莫墨那样一上来就疯狂地吃，也不像二中那三个女生一样热络地和陌生人打牌聊天，她连一句多的话都不说，就安静地吃了一个苹果打了一个电话看小说。
　　有趣。

　　出了省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唐若躲到洗手间去又打了个电话给甘书。
　　下课了吧？吃晚饭没有。
　　吃了，你呢？
　　刚吃，火车上的食物不是一般的难吃啊。
　　委屈了，来，抱抱。
　　恩，抱抱。

　　似乎那个人就在身边一样的温暖，可是，如果他真的在，那多美好呢。
　　火车经过村庄，点点的灯火从每家每户的窗口透出来，唐若和甘书发着短信，看着窗外，想着每一个窗口里会发生什么呢？小孩子在听着老人家的故事，乐呵呵地笑么？因为一天的劳累，妻子在为丈夫倒茶么？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饭么？
　　妈妈在干什么呢？爸爸呢？弟弟妹妹还小呢，肯定在扯着爸妈衣服问姐姐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了吧。

　　是那么的想家。那么的想念自己曾经以为很淡泊的亲情。

　　第一次自己出远门，没有家人在身边，唐若觉得很不习惯。手机里不断有朋友们发过来关心的短信，甚至那些自己以为不是很熟的人都问自己是否安好，车到了哪里。唐若被感动了，她以为很淡泊的友情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吃了一惊，原来他们都会关心自己，他们都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而自己一直是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看着那个男人发过来的关心的字句，想着他在教室里格格不入地坐着按着手机键盘给自己发来这些温暖的话，仿佛是温暖的海水涨潮起来，包围住了自己。
　　但是似乎真的没那么冷了。抬头的唐若看到顾年时把他的衬衫披到了自己身上：你冷啊，我看到你起鸡皮疙瘩了。
　　真的，很幸福吧。有他们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