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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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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
昏昏沉沉中,一半的身体冷如冰,一半的身体热如火。
冰火煎熬中,他头痛欲裂,如坠阿鼻地狱,痛苦万分。
要死了吗?我要死了吗?
韩非之前几乎从没生过病,习武之人身体本就强健,只是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煎熬中,有双手,掌心温暖,仿佛阳光,指尖微凉。
手指轻轻扫过,温柔得像三月的酥风。
那是,谁的手?
韩非痛苦地喘息着,握住覆在额头上的手。
手的触感并不柔软,反而坚强有力,但手那样有力的骨骼,给了韩非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仿佛握着他,便可以从中吸取生命的力量。
那双手反握住韩非的。手的主人依在韩非耳边,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憔悴低谙,带着浓浓的沙哑与担忧。
那个声音是……秦王的?
他想睁开眼,无奈眼皮仿佛有千钧之重,抬也抬不起来。
昏沉中听见秦王的怒吼:“你们这些废物,连个人都弄不醒,还留着你们干什么?!”
又听见一阵下跪求饶之声,叽里呱啦,甚是聒噪。
他不想有人又因他而死,徒增罪孽。
睁不开眼,于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微弱的动作被秦王敏感地捕捉到。
他狂喜地拥住韩非,在他耳边轻轻呼唤:“非,你醒了吗?你醒了吗?睁开眼看看我……”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像是眼前的世界被笼上了薄雾。
那是,日思夜想的政吗?
似乎……憔悴了很多。
他也在……思念吗?
秦王将脸埋在韩非颈侧,紧紧抱着韩非,不断的唤着他的名。
那一种脆弱的姿势,让韩非开心地弯起了嘴角。
其实,他得到的,是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他是那么地幸运而且幸福。
只是,有尖锐的视线剜在韩非脸上。
韩非抬起疲弊的眼,望过去。
是李斯。
李斯的眼神,是在警告,也是在威胁。
韩非明白,命运给了他多少幸福,也将夺走多少。
现在拥着他的,是幸福。可下一刻,即将离去。
所谓的爱,是那么地脆弱。
唇边犹自微笑,可泪早已不自禁地淌下,湿濡了秦王的颈。
秦王感受到那种冰凉的绝望,抬起头,慌乱地替韩非抹着泪。
可那苦涩的泪水,却越抹越多。
秦王慌乱地抚慰着韩非,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话,发什么誓言,许什么承诺。
可韩非一个字,便阻止了这一切。
他流着泪,说:“安。”
秦王的动作一瞬间僵硬,脸上的温柔怜惜迅速定格,僵硬,风化,变成了受伤尴尬愤怒。
他终是压下了心中万种感情,说:“你病了,别说傻话,好好休息吧。”
说着,将韩非放在床上,离去。
韩非看着转身离去的秦王,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秦王的手,指尖勾缠:“不要走。”
对不起,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儿,让我再看你一会儿。
秦王拂袖,扫落韩非的手:“好好休息吧。”
秦王是如此骄傲,他的骄傲不容许再在这里呆上片刻。
他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见到了。
韩非艰难地喘息,病重初醒,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次碰触到对方,最后只有微凉的锦衣扫过指尖。
那微凉柔滑的触感,像最后一个梦,最后一片幻影,然后烟消雾霁,一切逝去。
他痴痴地伸着手,看着对方的离开。
牢门重新关上,玄色的身影与黑色渐融成一团,最终消失在阴冷的过道中。
“师弟。”李斯走上前,气闲神定,“都病成这样,还是这样聪明,真令我嫉妒。不过当个明白人,真是够累人的,对不对?”
韩非缩回手,将脸埋在被褥中。
虽然还在牢房,但不知何时加了床和被褥,连原来的阴森也驱散不少,多了舒暖。
“师弟……”李斯沉吟一下,继续说,“我与你承诺的,只要你不悔约,我定然实现。”
韩非探出半个脑袋:“你不怕我拉你一起下地狱吗?”
“怕?”李斯笑了起来,“你不会,我的好师弟,你从来不是那样冲动的人,永远也不会是。”
韩非也笑了起来,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衬着那双幽深得泛光的眸子,拉着嘴角做出一个大笑的形状,说不出的诡异与狰狞:“师兄,别逼我恨你。”
恨?李斯笑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韩非的脸。忽然想到现在牢房中不知有几双眼睛明里暗里在盯着,又倏然收回手来。
“那就恨吧。”李斯无所谓地说。如果不能被你爱,那就被你恨吧。
他那么了解自己师弟的性子,韩非从不会恨人,也从不会爱人。
如果真要爱,他只会爱一个人;如果真要恨,也只会挑一个最可恶的人来恨。
爱和恨,是那么伤体力伤脑力的事情,韩非的爱恨情仇是那么地有限,一个人,便足够了。
所以,恨吧。
但似乎,令他恨,自己做的尚还不够?所以,自己得做出更坏的事情来。李斯笑了起来,大笑,转身而走。
临走前还说了一句话:“他是不可能再来看你了。”
韩非扭过头,沉默不语。
果然应了李斯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里,秦王再也没有出现过。
姬殷叫嚷着要来救他,但自那晚也再没有出现过。
夜很冷,很凉。
夜风从牢窗中呼啸着灌进。
案台上的油灯在风中飘摇,似乎下一秒就有被掐灭的可能。
而我的下一刻呢?韩非想,他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了吧。
我的下一刻是不是也被掐灭呢?
他不怕灭亡,只怕……只怕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出。
他知道姬殷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绝对会来救自己。
而姬殷的行为,只会刺激到李斯。
他想再见一次秦王,一次就好。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地看他。那样他就满足了,哪怕下一刻立马死去。
如果再见不到,怕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他有那么多的美人,那么多的贤臣良将,遗忘,也不过是朝夕的事情。
韩非,其实是那么自私的人。
于是,他撑着病倦的身体,一字一字地写起了上书。
竹简上都是冠冕堂皇的字句,一字一句的忠君,一字一句的对秦国的忠贞不二,一字一句的想要为秦国效力的决心。
他知道秦王最先看上他的是他的才华。如果……撇去爱恨,他能不能以君王的姿态,来看他一眼,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