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淑妃娘娘的那些二三事》烧小鱼

14、第十四章

　　晨间我找完良贵妃，傍晚便已出了京城。
　　斜阳懒散地挂在西天，将马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不时还有农家的幼童骑在牛背上，哼着无词无调的歌儿，远处依稀传来几声叫喊，牧童收了歌声，叫着“牛儿快走。”
　　在马车上我打开了一直不敢触碰的盒子。
　　这盒子有两层隔板，第一层是一件衣裳。
　　是淑妃娘娘答应给我当作生辰礼物的衣裳，浅碧色的外衣用银线暗暗点缀了几朵并蒂莲，只有在日光照耀下才能见其风韵。我轻轻抚着这件衣裳，眼眶微微湿润，静静感受着细密的纹理，余晖悄悄地溜进车窗，照出我的影，仿佛又回到那每一夜的寂静，淑妃娘娘在我回房后悄悄地起身制衣，为了给我一个惊喜，让我开心。便谨慎小心地不让我发现，连蜡烛也是只点一根，在微弱的光亮中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描花绘样，一针一线地融入自己的心血，或是想着并蒂莲寓意手足情深，便觉得这是个极好的花样......
　　湿润的眼眸已无法再留存更多的眼泪，如珠，如露，一点一点滑落，一颗晶莹滴在衣服上，我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衣上的泪水。
　　我连忙将衣服放在一旁，生怕自己弄脏它。真是用了满身的气力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溢出一丝一毫。
　　我缓了许久，才使自己的心绪渐趋平稳。
　　我拿开了第二层的隔板。
　　第二层的空间很大，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竹叶船，比我之前学的更精巧，更复杂，也很多，多得都够挂满两床。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我一个劲儿地擦拭着但就是擦不尽。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个如此爱哭的人。想平静，想淡然，想冷漠，但是不行啊，心里疼，刀绞针扎一般，一吐一息都能使我疲惫不堪。
　　娘娘是哪来的时间做这些，不好好养病做这种累身子的事，这哪里算惊喜啊，什么是惊喜啊？若是每天都能看见娘娘，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就算她什么话也不跟我说，就算她压根都不认识我，那也是我上天入地也难寻的惊喜，可她根本就不知道......
　　我多想再像以前一样，有个人的怀抱能供我把头埋在里面大声地，肆无忌惮地好好哭一场。可现在不行了，我憋着嗓子难受，哽在喉咙里连微微的低泣都不敢发出，只有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
　　我小心翼翼地捧出这些船儿，这些比雪莲灵芝还珍贵的宝贝，打开第二层隔板。
　　盒子的最底部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还有几张巨额的银票。糙黄的封皮上用簪花小楷写了几个字：初翠亲启。
　　我知道只要我打开这封信，就会知道娘娘为何会如此决绝，但......我是真的不敢啊，我怕我看到信的时候又回想起娘娘的声音，又听到娘娘温柔而无奈的语气，又看见她苍白秀美的面容，看见了，又抓不住，白白伤心一场过后，一声声“初翠”就如梦里黄粱，眨眼不再。我真的怕我受不住这样的苦......
　　最后我还是打开了这封信。
　　我叫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我则拿着那个盒子往树林深处走去。走了不知多久，确定周围百步之内不会有人走过，我才坐在靠着一棵树坐下。
　　她足足写了三页的信，我一字一句地认真读着，想把他们记在脑子里，刻在心里。

　　初翠芳鉴，
　　见字如晤，展信安。
　　我知道如此突然的离世必会让你伤心至极，但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还是希望
　　初翠能够永远平安喜乐，莫要为我的事情多加烦忧。我晓得你一直想让我放下心结，能够心通意畅地安然离世。你时常问我以前的事，也总是告诉我一切都是算计，灾祸终将会到。你担心我因为陛下，因为过往的那些情而难以放下。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的初翠始终是个心软又多愁的姑娘，会痛他人之痛，会流他人之泪。
　　但让你这么痛，有时我就在想到底要不要与你说这些往事，若是一切都没有告诉你，若是这份痛苦只我一人承担，是否会好一些，初翠现在的心痛也能好一些。但初翠就像个小太阳，是源源不断的暖，我冷极了，只想不顾一切地凑上去。
　　我知道这是极自私的，但我不剩多长时间了，总是想着就自私这最后一次好了。
　　那些衣裳，小船儿，还有送你出宫，都当作是给你的补偿，好不好？我不奢求初翠能原谅我，只求初翠能再提及我时，不要总想着我的可恶，这就够了。
　　我时常感谢苍天让我能在最后遇见你，让这最后一段路能有个人陪，能有份热暖着我。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缘，是我的珍宝。与初翠在一起的日子在我看来都是阳光明媚的好风光，也正是初翠让我解开了心结，让我能无所挂念地去赎罪，让所有事情都在这辈子了结。
　　但是初翠，心结易解，过错难结。我能笑着讲出我与陛下的往事，却无法直面以往的过
　　错。你总是说，这些事情错不在我，我是否存在结局都会是一样。但是初翠你错了，若是没有我，她们所有的命数多变，或许会逢凶化吉。但因为有我在，这些机缘都不会再有。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了，没有理由，没有苦衷。那些风姿万千的美人终究也是因我而香消玉殒，这是我要偿还的债，逃脱不得。
　　容妃的事情，我知道这算越俎代庖。但是我在深宫里看了这许多年，有什么不了解的呢，你去御前状告容妃，即便有天大的证据也要进慎刑司脱一层皮才出的来。初翠聪慧，必能料到，也心甘情愿。但是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到初翠白白受这么多苦呢，我舍不得的。彼时初翠就未曾想过我也会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吗。
　　我们都亏欠了彼此，所以，好初翠，原谅淑妃娘娘好不好。娘娘还想每逢祭日能有个亲人为我烧上一炷香，说说尘世的光景。
　　没能陪你过这一个生辰，我不无遗憾。但你展信之时，该正是你的生辰。
　　那我便在信中祝福初翠了。
　　信女诚启，愿上天能庇佑挚亲初翠福寿绵延，一生顺遂，无病无忧。
　　如此，初翠可还满意。
　　深宫之中无素水，既要离去，又为何不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一座有名无实的宫殿无
　　端惹人议论，所以初翠莫要怪我连最后一点东西都不留给你。没有凭借，就莫要再念了。宫外天地辽阔，必会让你不再留恋过去。
　　记得你我的约定，我从不曾离去，我便是你的眼睛，我们一同，去看尽千山万水。听松涛云浪，享海上潮起潮落，天上云卷云舒。
　　书难尽意，伏惟珍摄，不胜祷企。
　　伏案戚戚。

　　书信何以表情达意，在于传神。
　　看完最后四字，眼前仿佛出现了淑妃娘娘趴在书案上提笔写信，夜深露重，娘娘不住地咳嗽，有时不知是咳得太难受还是下笔太伤感，一两滴泪珠打在信纸上，晕开一圈墨迹，运笔写完，伏案长戚戚。
　　我哭着向娘娘跑去，想抱紧她瘦弱的身躯，想寻个依靠。却是怀里一空，跌至地下。我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将信按在胸口，想要揉进心里去。
　　四野无人，我再也不用压抑自己，我痛苦的大哭大喊，可终是出不了声，只能无助地张着嘴，发出怪异嘶哑的声音。所有痛只能在心里肆无忌惮。
　　“娘娘！我想你了，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我想要你回来！娘娘，你别走行不行，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啊！我求求你，我只想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丢下我一人，你们让我怎么办啊......”
　　我卧在地上尽情地哭泣，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尽。
　　哭到最后，神志恍惚，仿佛又陷入了那个人间仙境一般的梦，梦中的爹，娘还有弟弟问翠翠怎么哭了，淑妃娘娘伸手擦干我的眼泪，说不要哭了，初翠。
　　我想伸出手去抓住她们，却如流沙逝于掌中。
　　她们远去，仿佛在说，走吧，走吧，好姑娘，往前走，莫回头。
　　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今晚的月儿亮又圆，月光透过枝叶薄如蝉翼，像极了淑妃娘娘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出脆弱的那轮月光，我恍惚知道为什么淑妃娘娘走得那么仓促了，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原来娘娘不想让我往后连生辰都过不安生。可是，我有什么要紧的啊，她不是那么想回家，那么想回素水吗，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
　　一模一样的月光，让我仿佛置身幻境，这一年的时光究竟存不存在，那个总是懒懒地躺在榻上的女子究竟有没有与我有过交集，若真是个梦该有多好，此时我便不会痛不欲生。可若没有这个梦，我又该何去何从，是否还能绽开笑颜。
　　如水月光下，我几乎痛的麻木了，但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再难安宁。

　　一年的时间太短，短到我来不及看到她的坚定，短到她来不及意识到我的情深。
　　似亲似友。
　　一辈子，再难忘怀。

　　天色微微亮，晨间山林里清新盎然，一草一木都充满生机。
　　我走到马车旁，叫醒车夫继续赶路。
　　朝阳渐渐升起，日光驱散所有阴霾黑暗，一切宛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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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放假时写的，算是闲时一点小乐趣，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篇文章。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