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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恶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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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展宸回来时已经将近三更,瞧见屋内灯火仍旧亮着,问身边的袁英道:“她还没睡?”
“回爷,夫人方才说叫人热了宵夜,等您进去用了后再休息。”
袁英的话听的魏展宸心中微微熨帖,自老太君去世这么些年来,再没有人在晚间等他用过宵夜。
魏展宸是练武的人,走路声响不大。
屋内宁静的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翻书页的动静,魏展宸悄声绕过屏风走进去。
岳岚瑜的外衫已被褪下,只剩下轻薄的妃色襦裙,烛火摇曳,她白皙娇艳的脸上一双眼眸似睁非睁,像画中才走下来般安静温婉。
“怎么没睡?”魏展宸明知故问,眼眸却一直看着岳岚瑜,等着她说那句话。
岳岚瑜方才有些困倦,眼睛险些睁不开,骤然间听到魏展宸的问话,她头顿时朝下一个趔趄。
岳岚瑜不好意思的将头抬起来,轻揉了揉眼角,“在等你,你饿了吗?我叫人备了莲子粥。”
“嗯。”
岳岚瑜怔了怔似是没想到魏展宸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这才叫桃芸送了宵夜进来。
等两人吃完后,岳岚瑜却仍旧犹犹豫豫不肯去睡。
魏展宸挑挑眉,在床边淡淡道:“腰还酸吗?”
岳岚瑜红着脸轻轻点了点下巴,
魏展宸褪去了衣衫,而后道:“今晚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的意思不言而喻,岳岚瑜惊喜的眨眨眼,而后不再犹豫的进了床榻内侧躺好。
岳岚瑜已经忘了昨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太累太困,好似闭上眼后便没了知觉。
此时躺下后,锦被下两人只隔了里衣,等人将蜡烛熄灭后,岳岚瑜却没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只着了里衣,与魏展宸同在一床锦被下,她生怕朝着魏展宸,只敢小心翼翼的翻身换个舒服的姿势,寻找着睡意。
明儿就是大婚第三日了,按规矩该是新嫁娘回门的日子。
岳岚瑜的祖父原是朝中一品,祖父去世后岳家没落了,岳岚瑜的父亲岳穆林也被调到了苏州去做四品的太守,直到今年才调回京城。
岳穆林自两年前开始不知道染了什么病症一直未好,如今岳家越发的没落,魏展宸这样的身份自是不必要按着规矩随她回娘家的。
况且魏展宸本就已经大半月未出过府门了,怎么可能会因为她就出去呢。
岳岚瑜虽早已想明白了这点,可那毕竟是自己往后的夫君啊,她心中仍是有些期盼的。
许是岳岚瑜晌午时睡的时间有些久,就这样翻来覆去找了好几个姿势后,她仍旧是难以入睡。
身侧,魏展宸的呼吸声依旧平稳,岳岚瑜暗中屏气,正要再转身时,睁眼便瞧见魏展宸在自己上方盯着她看。
“夫人若是睡不着,为夫便忍不住帮帮夫人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耳畔低沉的声音距离自己只有一拳的距离。
岳岚瑜惊得脖子一缩,连忙摇了摇脑袋,“睡,睡得着。”
黑暗中,魏展宸似是看了她许久,“那便好。”
他话音落下后,便重新躺了会去,岳岚瑜等了好一会儿后,才松了口气。
之后岳岚瑜再如何也不敢轻易的去翻身了,她紧闭着双眸,心中带着些忐忑,竟是也渐渐睡沉了。
*
第日清晨。
岳岚瑜睡醒时,魏展宸依旧不见了人影,院内响起一阵阵水流声。
她抬眼看了看侧屋的方向,心知此刻是魏展宸正在泡药浴。
其实昨儿晚上岳岚瑜便想寻个机会问问魏展宸中的毒究竟如何了,只是魏展宸好似刻意在回避这个问题,她总也没办法开口。
他若有心隐瞒,自己又何必再多问。
门外,桃芸听见动静后领着丫头们进了门,与昨天不同,今儿宋嬷嬷亲自捧着一身锦缎绣海棠的裙袍走进来。
待桃芸伺候着岳岚瑜收拾妥当了,宋嬷嬷方才笑着开口,“这衣裳是照着宫里的手艺裁制的,请的是内务府的绣娘,夫人来试试合不合身。”
早在大婚当日,夫家便会提前备下当日新嫁娘要穿的衣裳与要带回去的物件。
昨日不曾听魏展宸说起,岳岚瑜还想着今儿随意穿件衣裳回去就是了,总归全京城都知道自己嫁的是个病秧子,还险些退了人家的婚约,早就没什么体面了。
岳岚瑜掩下眸中的诧异,叫人伺候着将衣裳换上。
原本瞧着厚重的衣裙穿上后却比寻常衣衫还要轻盈,衣摆绣着明艳的海棠花,花蕊是另用金线勾出来的。
这样明艳浓重的颜色,换了旁人怕是要撑不起来。
可镜中那人面容娇媚如海棠,虽褪去襦裙梳上妇人发髻却仍带着少女的明媚,只是平添了几分从容的气度。
“夫人真好看。”
桃芸跟在岳岚瑜身边多年,却仍旧忍不住夸了出来,宋嬷嬷同样在旁边附和着,眼中尽是惊艳。
岳岚瑜莞尔一笑,女人家都爱新衣裳,她倒是也喜欢的紧。
“马车早早在外头候着了,一应要准备的东西也都备的齐全,不会掉了咱们魏府的面子,夫人先去堂屋用早饭吧。”宋嬷嬷垂眸道。
岳岚瑜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在出门时犹豫的看了眼侧屋,却并没有多问什么。
魏展宸此时没有出现,自然是不会同她回去的。
*
岳岚瑜用过饭后,出门便瞧见了昨儿才见过的袁英正候在外头,瞧见岳岚瑜过来,连忙带着笑上前行礼。
“夫人,咱们这就走吧。”
岳岚瑜瞧了眼身后捧着各式箱子的丫鬟小厮,抬抬手示意袁英起来,“有这些人跟宋嬷嬷陪着就是了,就不劳烦你多走这一趟了。”
袁英闻声起身,仍是眯着眼咧着嘴笑得五官都缩到了一块儿去,“大人吩咐过得,担心夫人您路上有个什么事儿需要跑腿,您就叫奴才跟着去吧。”
他说着又走到岳岚瑜身后,接过了一名小厮手里的东西,“去去去,你回去,我陪着夫人去。”
袁英是魏展宸的心腹,在府里小厮中地位最高,那小厮手里东西被他抢去也不敢反抗,揉着脑袋委屈的退到了后面。
岳岚瑜看着他略微耍赖的举措逗得直发小,另一边又有些错愕魏展宸竟是把这个性子活泼的当做心腹。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拿什么东西,且跟在后面就是。”
“诶!”袁英泥腿子高高兴兴答应下来,随后又招招手唤那小厮过来。
府门外,马车早已备好。
只是那马车上标的却不是魏府的牌子,挂在车门框黑漆红边的木板上,写着监察司三个大字。
监察司出门在外,向来横行霸道,路上的行人见了都避之不及。
看着朱笔描金的三个大字,岳岚瑜脚下顿了顿,“今日归宁是私事,不必动用官家的马车了。”
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想起了关于监察司另一个传闻。
相传监察司掌司的马车能去京中任何地方,车轮子里头都沁着人血,虽昨日刚说过传闻并不可信,但马车总归与旁的不同。
袁英闻言又泥腿子似的贴了上来,“咱们监察司的马车可比谁家的都要好,夫人您的身份尊贵,大人可不舍得叫您坐哪些子烂东西。”
“噗嗤”一声,岳岚瑜被他的语气逗乐了。
看着袁英这般说着好话,她又瞧瞧冲洗的干净的车轮子,这才上了马车。
而待岳岚瑜进去后,才真正知晓了袁英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马车里头比寻常人家的都要宽敞,甚至加了放置茶盏的桌子跟放置折子的小柜子,如今天气渐寒,另放置有兔毛制的毯子。
“夫人,这,这也太奢侈了些吧。”
桃芸没见过世面的摸了摸小桌子上的琉璃盏灯,吃惊的看了又看,“奴婢也偷偷瞧过要带回去的物件,都是极珍贵的东西,只是魏大人没有跟您一起回去……”
琉璃盏灯应是夜里照明用的,岳岚瑜瞧了眼后便挪开了目光,“他身子不好,如今这般已是给了我最大的体面。”
她又似是想起什么来,叮嘱道:“等一会儿到了,若是姨娘他们问起大人的事,你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旁的不要多说。”
“奴婢知道的。”桃芸连忙应声。
街道上远处的吵嚷声在马车走进后便立即消散下去,车轱辘的声音掩过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
马车行至岳府停了下来,等了许久,却不见外头的袁英上前说话。
岳岚瑜疑惑着便将车帘掀了起来,而后便瞧见岳府的大门前空无一人,连个来接应的奴仆都瞧不见。
活过一世,岳岚瑜知晓苏姨娘的心思其实并不单纯,可大婚第三日归宁,她怎么不明白为何连父亲都不出来迎自己。
“夫人,奴才这就去敲门。”袁英甚有眼色的主动上前道。
岳岚瑜眉间蹙了蹙,“桃芸,你去。”
“诶。”
桃芸应声下了车,同样有些不可思议,她走上前接连拍了几声门后,里头方有声音传来。
“哟,是谁啊?”
隔着门,桃芸气恼的喊道:“是大姑娘回门来了,快些开门。”
里头听见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开门声,随后便见苏姨娘身边的李嬷嬷款步走了出来。
李嬷嬷上了年纪,说起话来脸上的褶子便一层叠着一层,“不知道是大姑娘回来,还请不要见怪啊。”
“不知道?”桃芸气不过的上前呵斥道:“李嬷嬷,您难道连归宁的日子都不记得了?”
李嬷嬷篾了桃芸,嘴角裂开带着嘲弄笑道:“哎哟,昨日起老爷便病倒了,府里都忙着,哪有功夫想这些,唉,真不是老身说,这大姑娘要嫁的人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怎么大姑娘才走,老爷便又病了呢?说不准啊就是天生带着晦气……”
她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便更加多了,树皮般的老脸上还带着斑点。
桃芸没等她说完便厉声呵斥道:“老东西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说大姑娘,回头回禀了老爷,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李嬷嬷是苏氏身边的人,早便知道岳岚瑜要嫁的是个病秧子,前日又听说大婚时连拜天地都没有力气进行完,指定是没救了。
而府中唯一疼岳岚瑜的老爷也病下了,眼下根本没有人能替岳岚瑜撑腰,这以后岳府就是苏氏说了算的。
即便岳岚瑜名义上还是岳家的大姑娘,可她一个出嫁的丫头,怎么也管不到自己娘家一个嬷嬷身上来吧。
“骂谁老东西呢?”李嬷嬷厉声道:“你个小蹄子,怎么离开两天涨了本事了?”
桃芸不依不饶,“就是骂你,老东西!狼心狗肺!”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李嬷嬷掐着腰喊道:“哎哟,不就是回个门吗?回个门你还能把家给拆了?”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干脆扯着嗓子喊:“瞧瞧啊,岳大姑娘回门就要拆家了,都来瞧瞧啊!”
“哼,也不是我说,就算拆家,你们有那个本事吗?嗯?有本事把那病秧子从床上拉过来啊。”
李嬷嬷原本就是在苏氏的授意下出来的,如今见门前只有桃芸,而岳岚瑜坐在车里只露出个脸来,更是肆无忌惮。
“怎么样?我说对了吗?是不是拉不来啊?”
李嬷嬷摆明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桃芸几次气的想要插嘴,都被她吵嚷声盖了过去。
岳岚瑜神色越发难看,若非是听见父亲卧病不醒,她甚至不想再进岳家的大门一步。
“李嬷嬷。”
在李嬷嬷吵嚷时,岳岚瑜已下了马车,她带着袁英走上前了些,眼眸中尽是厌恶。
李嬷嬷瞧着岳岚瑜走过来,还不忘看了眼马车,确定马车内再无人后,她这才安下心来准备接着开口。
但只听‘啪’的一声,岳岚瑜扬起的手已经落了下去。
李嬷嬷不敢相信的看了眼岳岚瑜。
在她心里,岳岚瑜一直是个最温柔和气不过的软骨头,分明是正室出身,却从来不敢跟侧室争抢什么。
“好啊,你敢打我,大姑娘,我如今喊你大姑娘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你等着,等我告诉了夫人……”
‘啪’的一声,不等她说完便又是一巴掌。
岳岚瑜略带嫌弃的拿出锦帕擦了擦手心,蹙眉冷声道:“你去告诉哪门子的夫人?这岳府中的夫人早几年就去世了,如今府中只有个姨娘。”
“你进去告诉你主子,叫她一会儿去父亲房间见我。”
她从未动手打过人,说完这些话,岳岚瑜神色虽未变,手心却出了层薄汗。
李嬷嬷被打的有些恼了,但看看岳岚瑜身边跟着的小厮,却不敢真的还手。
“我呸!”李嬷嬷一口啐到了地上。
“大姑娘,您也不瞧瞧现在您是谁家的人,吩咐我还轮不到你。”
“怎么你连门都不让进?”岳岚瑜冷声的道:“你是这府的主子不成?”
李嬷嬷带着手掌印子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她后退了几步,远远道:“大姑娘要进,我一个老婆子怎么能拦得住呢?”
袁英在不远处垂眸听着,侧目见岳岚瑜越发难看色脸色,眼眸忽然闪过一丝寒光走了过去:“夫人,来前大人吩咐过了,您的意思就是大人的意思,夫人不必为了这等狗奴才生气不值当,您一句话,奴才叫这老东西再也张不了口。”
袁英身材不高,比寻常女人还要矮一些,如今低着头抬眼看着李嬷嬷,语气中尽是寒意,好似只要岳岚瑜松口,他便要立即出手。
李嬷嬷被他盯得有些害怕,缩了缩肩膀连声道:“原来魏大人派了人过来,庶奴婢方才眼拙,大姑娘您不是还要去看望老爷吗……”
岳岚瑜心中厌恶极了眼前的这个老奴才,可若是叫她立时三刻没了性命,岳岚瑜却仍是有些做不到。
“你去叫姨娘过来吧,袁英跟我进去。”
岳岚瑜说完,李嬷嬷暗自松了口气,小跑着去了苏姨娘房中。
看着李嬷嬷仓惶而去的背影,袁英敛起神色开口道:“庶奴才多嘴,夫人好心,只是他们这种势利眼的狗东西是记不住姑娘的好心的。”
岳岚瑜怎能不知道这一点,她摇了摇头,“我本也没指望她能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