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焚天》莫道真

1、第一章 委托

　　安闻道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地破烂残败的景象。
　　粗略一扫，地上都是碎烂的砖瓦。再晃一眼，墙角的蜘蛛网有几个手掌那么大。又一抬头，从屋顶那几个大窟窿看去，能看到半片天空。
　　仅仅这么几秒，安闻道就心底敲下了几个词——穷酸，破败。
　　这怎么看都不该是他呆的地方啊？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安闻道百思不得其解，一抬步就要往前——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底下。
　　血红的图案，诡异的符文，微弱的烛光——还有一个倒在旁边气息全无的家伙。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某些邪.教现场吧？！
　　安闻道的脚步悬在了半空，一时踏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好在安闻道没有纠结太久——正当安闻道思量着怎么下脚时，不远处突然飘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

　　——竟然有人？
　　安闻道皱起眉，往声源处望去，视线便和同样茫然望过来的少年撞在一起。

　　“你......你又是谁？”
　　那少年支支吾吾地开口。
　　安闻道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少年瞧，使劲了瞧——
　　杂乱的头发，又破又脏的衣服，怎的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

　　——莫不是什么故人？
　　安闻道寻思着。

　　可他在记忆里扣挖了半晌，也没有丁点结果。

　　“喂，你到底是......”
　　那少年忍不住再开口问到，他向安闻道方向走近了些，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又是哪——？！”
　　那少年话还没说完，突然戛然而止。
　　安闻道挑了挑眉，看过去，就看见那少年的表情突然凝固，瞳孔微缩，盯着一处发愣——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安闻道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待看清什么，却“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他就说这少年怎的有些眼熟，况他苦苦寻思，还以为是那位残活的故人，敢情了这真相就在眼前？

　　安闻道没理会那石化了的少年，迈步走去，停在之前看见的那尸体的十米外。

　　“我当时还说这是哪来的倒霉鬼，没想到就是你啊。”安闻道说着，朝那尸体瞅了瞅。
　　杂乱的头发，又破又烂的衣服——很好，都和旁边这个目瞪口呆的家伙对上了。
　　“血都流干了，人也僵了，怕也是死上有些时辰了，啧啧，可真是惨啊。”安闻道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

　　旁边的少年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感觉发不出声，只是盯着自己的尸体发呆。

　　“唉，看这尸体，身上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了，这睁眼看着自己血不断涌出的感觉，想想都不好受吧？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人呢？”安闻道侧身，看向那个发呆的少年。
　　“新死不久，魂魄离体，会有一段时间懵懂，不过你现在看着自己的尸体，也应当想起了过往——”
　　安闻道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已是残魂的少年：
　　“说说吧。你宁愿对自己这么狠，也要以血为阵，以二魂三魄为引，唤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血海深仇，要我帮你屠尽那人全家？是挚爱被夺，誓要一雪前耻？还是遭受他人欺辱，要取他首级？”
　　“哪怕是众叛亲离，与天下为敌，我也能帮你破了这方境地，焚了这苍天——”
　　“所以，你想要什么？”
　　安闻道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那少年身上，似乎只要那少年一开口，他就真能做成这些事。

　　那少年盯了自己尸体许久，这才转过了目光，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干涸的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想求您，帮我......”
　　“帮我......”

　　——帮我斩杀仇人？
　　——帮我报仇雪恨？
　　安闻道挑挑眉，已经自动脑补了接下来的话。

　　就听见那少年哽咽了一下，摸了摸眼泪，猛地一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安闻道：
　　“我想求您！求您帮我把恩人的孩子抚养长大！让他成为一位浩然正气之人！”

　　——？
　　——啥玩意？
　　安闻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是，这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理解了？？
　　——谁？我？
　　——抚养孩子？抚养成正派大侠？
　　——是这个意思吗？

　　安闻道盯着那少年的目光快要实质化了，恨不得在那少年的残魂上戳上几个窟窿。
　　只可惜，那少年开口说话后又直接跪下了，低着头，压根没看见安闻道的表情。

　　“......”
　　无奈之下，安闻道不得不，微笑着，再次，温和地，问道：
　　“抱歉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太听清。”

　　安闻道自问自己并没有表现得太咬牙切齿，可那少年也不是傻的。
　　安闻道这话音刚刚落下，那少年便一头磕在了地上，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安闻道不同意，他便磕头磕到他同意！
　　——然后他猛地一砸，脑袋直接陷进了地面。

　　“......”
　　“......”
　　大概是安闻道和这少年都没想到这个变故，一瞬间都静了声。

　　“......你冷静一点。”最终安闻道干巴巴地说着，“初生新鬼，别太激动，一不小心把脑袋埋土里弄不出来可不太好……”
　　“……”那少年果真艰难尝试着拔脑袋。
　　安闻道转过身，不忍细看。

　　等了一会，那少年才拔出脑袋，又噗通一下跪下，额头贴着地面——这会儿他掌握好力度了。
　　“请您帮我，帮我把恩人的孩子抚养长大，让他成为一位和您一样一身正气的大人！”
　　那少年一字一顿，说的是铿锵有力。

　　安闻道却愣住了，他俯视着跪着的少年，微微眯着眼：
　　“......你可知我是谁？”

　　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威压让少年感到喘不过气，可笑的是他明明已经死了，也就是一缕残魂，却依然感到颤栗，想要逃离。
　　那少年咬了牙，死死贴在地上，打定了主意：
　　“我是玄正宗最后一名弟子王子杉，也是机缘巧合下在宗门残存的密卷中找到了唤醒前辈的方法！”
　　安闻道盯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那少年的手指骨用力得发白，他继续说着：
　　“前辈乃是五百年前正道第一人，观天命，避人祸，济苍生，救万千生灵于水火！虚源道君的名号，我等又怎会不曾听闻！还望道君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安闻道的手指摩挲着，盯着那少年，依然一言不发。
　　好半晌，才轻笑出声：
　　“也别说什么请求了，你这阵法本就是一命换一命，你献了生命，唤来了我——说到底也是我欠你一个因果，也是不得不还。”

　　那少年依然跪在地，没有抬头。

　　“罢了。”安闻道笑了笑，“一换一，公平买卖，也没什么不对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唤醒我，指不定我的意识便在这几百年里磨损了，最终消亡得什么也不剩......说起来还算是我赚了。”

　　那少年猛地抬头，看向安闻道：
　　“您......您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起来吧。”
　　安闻道冷哼一声，摆了摆衣袖。

　　那少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前辈答应了就好，答应了就好......”
　　他喃喃着，似乎终于放下了毕生牵挂。

　　“凝神。”安闻道皱着眉呵斥，“你本就是一缕残魂，现在心神动荡，怕是嫌魂魄散得还不够快？！”

　　那少年却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在安闻道眼里和傻子没区别：
　　“前辈答应下我这件事，哪怕是魂飞魄散，我也值了。”
　　“那孩子名叫颜飞尘，现居金玉门颜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曾是一代天骄，而后突遇变故，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恩人，都双双死在其中，他也根骨尽废。”
　　提起这个，那少年的神色有些暗淡。
　　“我只担心他深陷困境，误入歧途，还望前辈多多关照，将他引入正途......”

　　安闻道微微挑眉，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那恩人到底是对你有什么大恩大德，让你愿意这般牺牲自己，来报答他的孩子？”

　　那少年摸了摸头，脸上有些赧然：
　　“玄正宗落没后，我便带着少许宗卷离开。走前我启动了护山大阵，让宗门彻底隐入山林。”
　　“可在外漂泊时，依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遭到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追杀——他们想要我关闭护山大阵，让玄正宗重新出现在世间，好掠夺宗门资产......”
　　“我在一次次追杀后终于失了力气，眼看着就要被抓住，幸好路过的恩人夫妇救了我一命——或许在他们看来只是顺手为之，可对我而言却是有如再造之恩......”

　　那少年说着，声音越来越模糊，连着身形也越来越透明。若此时有一阵风吹过，怕他变会彻底烟消云散了。
　　可这人依然不自知，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滔滔不绝，硬是要把他那恩人吹得上天入地，世间难见一般。

　　安闻道只觉得脑袋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得头痛。
　　便一挥衣袖，把那快要消散的残魂收入了乾坤袋里。
　　那残魂一入袋子便陷入了沉睡。
　　安闻道想了想，还买一赠一地把那尸体也装了进去。

　　“唉......好在我这袋子是和魂魄绑定......”
　　等四下终于安静了，安闻道才揉着额头叹息。
　　“这小子也不看清楚了，我现在可也就是一道魂魄，身体也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比他那情况可好不了多少......”
　　“就这样也还敢让我帮他带孩子，这些小子也是一个做事比一个不靠谱......”
　　“罢了，罢了......”
　　安闻道摇了摇头。
　　也不再多待，抬脚从这破旧的房子中离去。

　　“玄正宗啊，玄正宗……”
　　“一饭之恩必偿，一砾之情必还。行侠义，斩魔道，匡扶正义。舍己身，救万灵......”
　　安闻道轻笑了一声。

　　他身后破败的房子，已经被耀眼的火焰吞噬干净，连任何一点灰尘都不剩——仿若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