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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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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得知许被留下看店后的黎苏,捱到半夜仍旧无法入睡。正在踌躇之际,突然听到了门外猛烈的敲门声。一个激灵起身,打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外的许,满身的泔水混和着肮脏的血迹。
见此状,黎苏心里当下一沉,示意让他等在门外。自己走进房间,拿出积赞多时的纸币,又挑了几件干净的衣服,拉上许就往火车站跑。
栗在午夜寂静的候车大厅里看见了奔跑而至的莽撞少年,但并未细致留意。
两张开往北京的火车票,这是黎苏认定的去向。深夜的火车上依然很是拥挤。因就逼仄而使空气污浊不堪。虽在饭馆打工,饱尝冷暖,但黎苏与许仍旧无法适应。黎苏带领许推推搡搡的向后车厢走去。
宿命在此时,将21岁的女子推给了19岁的少年。她和他正式相遇,彼此局促而窘迫的拥抱。没有慌忙挣脱,她抬头细致打量眼前的少年人。他长的十分好看。轮廓清晰,眉眼峻秀。恍然忘掉了时间。那一刻,她和他在宿命的棋盘里,因就棋逢此着而得以相见。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放肆打量,不禁哑然失笑。在学校时,他一直深受女生的追捧。对于栗的表现,并未讶异。他只觉得所处的时地唐突,栗的欣赏并不合宜。
她尴尬的松开双手,彳亍着躲闪而去。
笑容被镌刻。心房壁垒顷刻被攻陷。那么多人的望而却步,他却如此轻易。
她由此记得他,知晓自己可以再爱,即将爱。她把他的笑容悉心收藏。
在北京火车站拥挤的人潮里,她再次向他走近。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她提议。17岁的少年懂得何时拒绝,何时接受。此时,他选择接受一个陌生女子的邀请。仅仅是因为她纯正的北京口音,仅仅是因为她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着装。走吧,他向她微笑示意。
他的笑容的确很好看。
栗发现缘于黎苏身上的高贵气质,这与他的着装打扮并不吻合。他看得懂英文读谱以及小告牌上的英文标语。在西餐厅静谧的环境里,他的优雅仿佛与身俱来。他身边的许,一直静默。发生在黎苏身上的微妙变化,他亦察觉得到。而栗悉心打量眼前的两个颓唐少年,仍旧无从分辨他们的身份。
黎苏表示许是自己的弟弟,两人随父母一同迁至北京,但中途离散。栗当即表示愿意帮助他们,并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记有栗电话号码的纸张被黎苏放进上衣的口袋,栗甚至觉得他装东西的姿势也那样完美。
从西餐厅出来,寒喧几句后便分道扬镳。黎苏很快将她忘记,如同曾发生在校园里每一出闹剧。许跟在黎苏的后面,一时觉得万分陌生。黎苏带领许走了很久时间,最后拐进了一条胡同,停在一所大宅前。黎苏从门前石阶的花盆下拿出一把钥匙,继而把门打开。口许犹豫着不肯进内。黎苏笑指着院落告诉他,这是他朋友的家。朋友因故离京,空留一处居所,因知道他打算前来而把钥匙留给了他。
跟随黎苏收拾闲置己久的房屋,做简单除尘与整理。房内设备齐全,居家所用无一欠缺。这是经典的北京四合院,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之间由游廊衔接,起居十分方便。大门正对街口,关起来便自成一个天地。而院落宽敞,因主人在院内植树栽花,叠石造景,而显得十分清丽峻秀。忙碌中偶有失神,黎苏以为又回到了南方。青砖灰瓦,姹红翠绿,与家乡旧景那般相似。
与许同居东厢。夜半忽然刮起强风,院落石榴树的枝桠拂动声透过青木窗棂渐入耳际。黎苏从梦中清醒,陷入莫名帐然的怀念之中。南方如今变得遥远,而家乡则更加遥不可及。
江南的大片竹林一直猛烈茂盛的生植在他的记忆中。迂回的南方大宅,青砖碧瓦。灰白粉墨的墙壁,古旧篓雕的木檐。以及颜色败旧的窗棂剪纸,走廊石制柱子上繁复精美的雕花。悠长弄堂里渐第升起的袅袅炊烟,木制阳台上晾晒的各式衣裳,还有盛夏傍晚阁楼里传来的悠扬二胡声,自行车吱吱哑哑的齿链声。这些,是他少年时代最为熟悉而亲切的物什。
起身下床,掀起方绢般大小的窗帘一角。院落漆黑一片。风吹动院落花卉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树枝打在窗棂屋瓦上的噼叭声渐第传来。午夜的城市,此时正慢慢沉寂下来。
乐不思蜀的归人,无处可去的流浪者,醉酒而失掉知觉的男子,独自徜徉的单身女性。他知道,亦有无数如自己一般,因想念而无法入睡的人。这些,才是这个城市的夜色。即使落寂,仍旧风景卓然。
清早开门,院里落叶残花凋零一片。独上阁楼,不经然瞥见独伫其内的向日葵,正对天窗,那般茁壮固执的成长。记忆又被倏忽拉扯,回到母亲培植的小花园中。仍旧是他十一岁那年,与母亲同居的年月里。
母亲对于恩养植物见地特殊。不喜欢花鸟市场里的现成盆栽,亦不喜欢他人院落里早己培育而成的花卉种子。喜好亲自上山移植野生蔷薇,雏菊以及向日葵。她喜爱野生植物,却要将它们豢养。夹桃、蒲葵、棕竹、蓝花楹、以及团花。他仍旧能念出母亲培植出的熟谙姓名,它们与南方的熹微浅暮一起浸蕴成他的成长记忆,将永生无法溟灭。
犹记得旧日屋檐下家燕筑就的小小巢穴,用禾草、泥巴和唾液构筑。那般幼小纤弱的温暖堡垒自是敌不过调皮男孩的竹竿,或四处谋觅偏方的老中医。他彼时是安静的少年,因家境的富裕与特殊,鲜少与同龄人来往接触。他心疼燕子,常常搬个竹凳坐在午后的廊檐,一坐就是整个下午。但仍旧防不住上学之后,不速之客的到访。母亲对于调皮男孩束手无策,亦不会推辞他人谋求治病偏方的恳求。家燕先后筑巢四次,最终离开,不知所踪。
现在,他站在阁楼顶端,此时光景与旧时着实相似。有飞鸟掠过交错的城市线路,黑色羽翼轻盈欢快。他对它们淡然微笑。我知道回忆不可以提前熄灭,时光不可以提前告破。我不能提前忘记,你们也不能提前回去。
2001年,靖正值高一。而许在北京,离桠溪更加遥远。不知归期几时,相见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