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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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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七月十二,月迷津渡
入夜时分,我和好友李昙踏上了前往叶岛的渡轮。
叶岛荒凉,近些年才有点儿人烟,过路渡轮四天一班。船上人不多,与我一样拿着请柬去叶岛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叫钦方,高高瘦瘦,连帽卫衣搭口罩,背把刀能cos《盗O笔记》——可惜他是个主播,随时随地手机一架,家人点赞666,毫不端庄。
钦方自称东南亚长大的亡命之徒,敢跟毒枭掰腕子,是真刀真枪的废墟探秘主播,可不是进烂尾楼钻废弃屋,危险程度全靠bgm的妖艳贱货。这次来叶岛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探险的地方,说完一甩头:“靠颜值吃饭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那是,打从看见他起口罩就跟焊脸上一样——他说这是不知名探秘主播的偶像包袱。
另外一个斯斯文文的叫狄衡,是地产公司经理,想去看看叶岛有没有开发价值。
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寄的请柬,来叶岛纯属顺势而为。
然后我发现,只有我收到的请柬中附了花。
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睡不着,又不想吃安眠药,手机还莫名其妙砖了,我干脆走出来,站在船头思考这个问题。
我百思不得其解,叹了口气,望向海面。四周一片浓黑,只能看清船头白蒙蒙的灯光下一小片粼粼水纹,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艘渡轮将永久的行驶下去,或者说,永远也到不了岸。
我脑海里升起了两种极其强烈但是相悖的预感:我似乎即将踏入某种不祥而危险的境地,但同时,我会得到某个重要的答案。
一股病态的兴奋涌了上来,就是那种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又焦躁又不安又期待又空落落的兴奋——我甚至有些眩晕。
我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我的直觉异常敏锐,从未失误。
不行,我得现在就让李昙回去。李昙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听说我要来叶岛,手边一个深度调查的案子一扔就陪我上船,我现在有危险预感,就必须得让李昙回去——一念及此我简直想抽自己;我当时怎么想的?脑子抽了么?怎么会邀李昙来趟这个浑水?
我刚要去找李昙,他们仨就从船舱里出来,李昙来找我;狄衡出来抽雪茄,叼着雪茄的样子非常符合我对地产商的刻板印象;钦方则换了一身徒步装备,说要准备下一场直播。
我只好把话咽回去。大家聊着聊着,钦方突然挨近我,跟我说,沈姐你知道么?叶岛民国年间发生过一场大火。
“据说那时候岛主人也姓叶,大火把整个岛烧了,人几乎全死了,只有几个下人逃出来,但都疯疯癫癫的,警察问他们岛上怎么啦,你猜他们怎么说?”
我心内忽然一颤,猛地转头,头顶一下撞到他嘴唇,他夸张地往后跳了一步,所有人都看他,钦方得意地弯了弯眼睛,往前倾身,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出了答案:
——他们说,花在吃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眼前发黑,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
红色的树、血池、琉璃光泽的花、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从眼睛里淌出的血、断开的玉簪——
我头疼欲裂,勉力抬头,似乎是李昙急切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雍和”,在我摇晃的视线里,凌晨时分的海水像是从深夜的尽头淌下来一般,叶岛在墨一样的海面上渐渐升起,浸在朝阳的血色之中,像是一朵盛开在漆黑大海中,燃烧着的花。
怎么下的船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晕晕乎乎,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晨间新闻,是什么猎奇杀人案,某雷姓男子被杀,疑似该男子卧底调查某黑煤厂被报复云云……
等我恢复意识,已经站在叶岛的码头上,身边只有狄衡与李昙。
李昙告诉我,船刚近岸,钦方就跳下船跑走去找直播的地方,我们三人出去——我便看到了他。
那人站在码头树下,长身玉立,树荫斑驳,白衣如绣。天日晴朗,他身后红日喷薄,仿佛天地间盛开了一朵血色的花,而他是花心那朵纯白的蕊。
他抬头望来,我看到了一张俊美、温柔的脸。
在这刹那,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毫无来由地想:啊,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可我哪里见过他呢?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走来,温和一笑:“我叫城白羽,是叶蓝的丈夫。欢迎各位来叶岛参加叶家大祭。”
他原来是别人的丈夫啊。
叶岛很荒,码头附近还有点人气,越往岛内越荒,密林衰草间焦黑断壁时隐时现。
然后,我便在一片废墟与密林中,看到了宏大华丽的叶宅。
它与周围一片废墟格格不入,简直就像聊斋里妖鬼变化出来的宅邸一般。
我们被安排住在客院,城白羽告诉我们,叶家是世家大族,规矩森严,每日三餐是早上7点、中午12点和下午14点,都在宴厅,到了饭点鸣钟以示,当然晚饭时间跟大众习惯差太多,不想吃就不用来,晚上饿了尽可以吩咐厨房送夜宵过来。
我和李昙住隔壁,收拾了一下行李,6点30一起往宴厅走。
叶宅极大,几栋建筑各成庭院,叶蓝和城白羽住的“白露居”位在中心,吃饭的宴厅就在“白露居”一楼,跟我们住的客院“有凤居”之间隔了个套院。
走到“白露居”院外,一道亮光猝不及防地晃过,我本能闭眼,被李昙拉着往前冲了几步,眼睛缓了缓才看到原来是“白露居”阁楼落地窗上挂着好几面镜子,全白晃晃地朝外反着光。
——而在镜子的后面,有人在看我。
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女人,安静地坐在窗后的阴影中。
她若隐若现,只能看到隐约看到半边身子,但是我知道,她正静静地、冰冷地看着我。
与我四目相对,我感觉到她似乎极为微弱地笑了一下,我心内一悚,飞快低头——她就是叶蓝,我无来由地断定。
“阁楼上的疯女人……”李昙刻薄,我觉得这么说不好,李昙哼笑,说不然又不是小区,挂什么镜子返晦气?
我一时语塞,此时狄衡从大门方向过来,身后是城白羽和钦方,看到我们便一起在“白露居”门口站下。
阁楼上那道诡异身影,已经悄然不见。
我看到城白羽便心中一跳,连忙看向钦方,钦方换了身衣服,头发半湿,朝我们点头致意。
城白羽是在大门口碰到钦方,又在“白露居”附近遇到狄衡,大家一起往宴厅走,钦方边走边摘口罩——确实是光靠颜值就能吃饭的脸。
走过钦方的时候,我嗅到了一股微弱的新鲜血味——我是个法医,对血味相当敏感,我立刻抬头看他,他正深深地看着和狄衡说笑的城白羽,我犹豫了一下没说话,走入宴厅。
一进宴厅,冷气就跟对着我面门打了一拳一样强劲,我冻得身子一缩,李昙是真抗冻,穿得比我少,浑然不冷谈笑风生。
看出我冷,狄衡体贴地让我坐在离出风口最远的地方,城白羽也发现,不声不响给我拿了条披肩。
我心内一暖,刚要道谢,早上7点的钟声突兀而尖利地响彻全宅——
仿佛是碾着钟声一般,那个阁楼上的女人出现了。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全身裹满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脊背笔直,怀抱一捧宛若琉璃的血色花束——那是我梦里的花,也是请柬里夹的花!
我倒抽一口气,她优雅欠身行礼,声音如同泠泠的冰:“我就是叶蓝,是叶氏族长,也是叶氏最后一个人,这幅丑陋模样烧伤所致,希望各位海涵。在此非常感谢诸位拨冗来到敝舍,共襄我叶氏千年盛会。”
她抬脸,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欢迎诸位到此业花之岛。”
语罢,她直起脊背,抬眼看我。
叶蓝身上有一种冰冷又古怪的氛围,明明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却给人一种异常美丽的感觉,甚至于连雪白绷带都带着一种妖艳的氛围。
她与其说像人,更像是一条鳞甲烧毁,但依旧艳丽的蛇。
被她凝视,我脊背窜起了微弱的电流,我下意识地挺直身体,她微微侧头,对我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花束递给了我。
接过一瞬,我只觉得手里捧了团血。
叶蓝告诉我们,叶家大祭从今早5点开始,到七月十六0点结束,在此期间,整个叶岛都没有通讯信号,要我们多担待。不过每个房间都有叶家自己铺线的内线电话和联络叶宅各处的号码簿,有事可以用它。
要是外出需要通信工具,还有对讲机,一对对讲机能覆盖两公里之内通话,对讲机宴厅桌上常备一对,还想用就要跟管家拿了。
吃过饭,城白羽送叶蓝上楼,狄衡端详叶蓝递给我的那束花,钦方去上厕所,厕所在上楼的楼梯口那里,过了片刻,他和城白羽一起回来,李昙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搭话。
只能说职业改变性格。李昙高中的时候又高又内向,跟周围人玩不到一起,才和那时候陷入精神内耗也不爱说话的我成朋友,当了记者之后社恐变社牛,逮着谁都能唠两句。
当然人变开朗怎么都是好事。
钦方没理李昙,他环视众人,嘶声说有个事要告诉大家。
所有人看他,他慢慢拉下卫衣兜帽——他脖子上一圈绷带,隐隐血痕渗出。
钦方被人袭击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血味是这么来的。
离开码头后,钦方往岛西去,大概5点30左右走到岩滩,正在拍照,有人从背后袭击,他险些被一刀割喉,奋力挣扎,对方逃跑,钦方也没看到袭击他的人是谁。
现在岛上没有信号无法报警,城白羽立刻去找管家,我表明自己法医身份,拿来我的便携医药包给钦方处理伤口。
“伤口平滑,位置凶险但伤口非常细,应该是被细小而锋利的利器所伤,就像……”我职业病上身,一边上药一边絮叨,正说着,周围空气一窒,我本能抬头,没说完的话脱口而出,“……手术刀……”
钦方手里正是一把我医药包里的手术刀。
所有人都看着我。
顿了一顿,我继续包扎,嘱咐他少说话多吃流食之后,抬手阻止了正要说话的李昙,昂起下颌笔直看他,“钦先生怀疑凶手是我么?”
他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我,李昙森然道:“和和下船就一直我们在一起。”
钦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头顶,摇摇头,他戴上口罩,又把连帽衫的帽子戴好,先低头向我致谢,才嘶哑而轻地道:“不……是……你。”
“……沈小姐的身高不够。”一直沉默地狄衡开口道。
确实,我才163cm,钦方超过185cm,这身高要去割钦方的喉怕不是在开玩笑,我够都够不着好么。
钦方帮我收医药包,气氛略微放松,李昙重又没骨头一样趴回沙发上,继续看钦方拍的照片找线索。
城白羽问询回来,说今早没有佣人去过岛西岩滩。
叶宅一共雇了20多人,叶蓝订下规矩每天19点大宅下钥,所有人不得外出,早上6点开钥才可以出大宅。
今早4点50,城白羽离开叶宅去码头接我们,然后直到6点才陆续有佣人离开叶宅去外面干活。
船是今早5点靠岸,钦方那时候就跳下船,我们下船是5点10分左右,因为我不舒服折腾了一会儿,5点30左右上车,5点40到叶宅,钦方5点30遇袭,从叶宅到钦方遇袭的岛西岩滩只能走路,要走40分钟,也就是说,大宅所有佣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因为钦方遇袭的时候他们连门都出不了。
李昙也举手投降,说钦方拍的照片全是风景,没一点线索,说完还吐槽了一句主播这拍摄技术不得行啊,张张难看张张糊。
钦方拍的照片我也检查过,呃,只能说,确实跟李昙说的一样,是真的拍得细碎,焦都没对上,不过也不能怪他,阴云密布连棵草都没有的岩滩,确实也拍不出什么好看的照片。
狄衡不是很确定地开口:“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偷偷上岛?”
所有人看向狄衡,狄衡皱眉,说我们在船头闲聊的时候,自己听到过渡轮尾部传来很轻的,重物入水的声音。
李昙摊手,“没信号,不然还能打电话给渡轮问问他们今早船上少没少人。”
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个小岛上,有一个完全未知的伤人凶手,而我们对他是谁一筹莫展。
见宴厅内气氛沉闷,李昙问城白羽岛上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城白羽摇头:“三年前叶岛大火,内子就是那时候被烧伤的,现在还在养病,岛上都烧光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狄衡看他一眼,李昙奇道:“三年?三年就能让草和树长这么高?”
我也奇道:“阿昙还懂植物?”我可记得念大学那会儿李昙连盆仙人掌都养不活。
“记者嘛,什么都得懂点。”李昙得意。
“那这是什么花?”我把叶蓝给我的那束花往前推,城白羽笑说他不知道,就知道叶蓝喜欢这花,她常待的地方到处都是。
李昙接过花,理了理,慢悠悠地道:“白?。”
“《山海经》有记:有木焉,其状如谷而赤理赤根,其汁如油,燃则长夜不灭……”李昙看向城白羽,嘴唇一弯,“……祭则长生。”
李昙的声音很轻,但这句话中却蕴含着某种莫大的威压,连我都为止呼吸一滞。
钦方像没听到一样不言不动,狄衡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昙,城白羽面色微变,他好涵养地笑道:“多谢赐教。”
李昙哼笑一声,慢悠悠地撑身而起,“和和,走咯~”
我感觉到些微的违和感,却不知道违和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