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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四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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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衡登岛前做功课,意外查到了三年前,还什么都没有的叶岛曾经发生过一桩案子——一个警察,在叶岛失踪了。
狄衡手机里保存有数家媒体报道一名警察追查案件线索在叶岛失联,多方紧急搜救的页面。当时搜救持续了十多天,最后也没找到人。
如果所有人的话都可信,那么可以串起“三年前有一名警察在叶岛失踪→三年前的埋尸坑和背包→杀害叶蓝的凶器警枪”这条线。
即三年前有警察在叶岛死亡,他被埋葬之后,随身携带的枪支流入叶宅——但,如果这条线成立了,警察的尸体在哪里?
我总觉得虽然稍有进展,但是又有新的谜题蹦出来,整个脑仁儿都在疼。
我粗暴的把“失踪警察的尸体”给怼到“三年时间足够花式毁尸灭迹”这个区域里,抬头看到狄衡正跟李昙要手机。
李昙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狄衡看了片刻还回,笔直地看着李昙,“不好意思,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李昙笑眯眯一脸随便你问的表情。
狄衡神色森然,“为什么你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看李昙又看看狄衡,李昙依旧笑眯眯的,狄衡随即转头看向钦方,“还有钦方,也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钦方双手环胸靠坐在沙发上,隐藏在卫衣兜帽下的眼睛只看了李昙一眼,便转而看向城白羽,他看了城白羽好一会儿,调转视线看了片刻李昙,再看回到狄衡身上,沉默不语。
狄衡深吸一口气,直接摊牌,“我进入过你们三个的房间。”
……哈?
我震惊地看向狄衡,什么,还有我?
狄衡木着一张脸说,因为我怀疑你们所有人。
我心内不满,现在非常时刻,我忍了忍没开腔,李昙依旧笑容满面,但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城白羽不语,过了良久,钦方嘶声道:“东西……被袭击的、咳、时候,全掉到水里了。”
“但是我记得你下船和到宴厅不是一套衣服,包和东西全掉了,但衣服没掉?再说岩滩那边也没有你的东西被卷回来。”狄衡反驳。
“为直播、换、的衣服,掉水里的,挂在、水底……哪里了吧。”
狄衡皱眉不语,李昙玩味一般吊着一边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吟吟地看向狄蘅:“我是个深度调查记者诶~~常年往犯罪地带钻的人~~”说罢,李昙从容地从身上掏出三张身份证,上面确实是李昙的脸,但号码地址全不一样,“这玩意儿我多得是,都带在身上,就怕犯罪分子里有您这样的,万一摸着我底细把我噶了怎么办。”
我叹为观止之余:“阿昙,这犯法吧……”
“哎呀,这种小事民不举官不究啦,你个法医当没看见就完事儿。”
行吧……我默默把劝诫吞进肚子里,李昙扬着脸挑衅一般看着狄衡,狄衡面色有些不豫,“那你的手机里怎么也没有任何个人信息?”
李昙面不改色地从身上又掏出了仨手机,“同理可证啊。”
所有人:“……”
我:你是哆啦O梦吗李昙!
狄衡面色彻底沉下来,双手按在桌上,俯身充满压迫感地看向我们,“……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之中谁,进过我的房间?”
狄衡的房间也被人侵入,然后翻检了一通。
李昙笑出声,说虽然不是我,但你房间被别人翻了,这不算礼尚往来么,说罢,李昙悠悠然往指尖吹了口气,不怀好意地道:“别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狄衡冷笑一声刚要回嘴,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12号撬开城白羽房间的人里有狄衡!”
这个推理很简单,负责打扫的佣人有钥匙没必要撬门,撬门只能是外来的人,撬痕是七月十二一大清早的,那天早上我和李昙6点30出门去宴厅的时候,狄衡不在。再遇到狄衡就是在“白露居”附近,那边是出大宅的方向。现在回想,应该是狄衡趁我和李昙收拾行李的时候潜入“白露居”,出来的时候恰巧碰到城白羽和狄衡,便顺势装作从大门附近走过来,一起又返回“白露居”。再往后,虽然狄衡直到午饭后还在单独行动,却已经不是早上了。
我说完,狄衡狠狠瞪我,我抖了一下,城白羽森然道:“……真的么?”
他那张平素总是温和俊美的面孔此刻毫无表情,显出一种狠厉的冷酷,狄衡狼狈转头看他,俊秀面孔上一抹近于委屈的神色一闪即逝,飞快侧头,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
城白羽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狄衡怯生生地偷偷瞥他,发现我也在看,立刻转开。
宴厅内气氛凝滞,李昙过于悠闲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那另外一个七月十二撬开城城房门的,就是方方咯。”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唯一岿然不动的反而是被揭发的钦方。
男人一如往常沉默得如同一道影子,任凭李昙比比划划。
城白羽依旧面沉如水,但看起来没有知道狄衡撬他房门那么生气,他只是皱着眉,警惕地看着钦方。
李昙说除了狄衡,七月十二早上只有钦方有撬开城白羽的时间,就是早饭后钦方说去上厕所,其实他没去,而是去二楼撬门,兜了一圈,正好跟城白羽一起回来那次。
李昙笑眯眯地看向他们二人,“那就请两位说说,一位探险主播、一位地产经理,为什么要一上岛就去撬主人家的门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城白羽也不说话,我更没哔哔的立场,就在这时,管家战战兢兢地来了。
他是按城白羽的吩咐,来把之前叶蓝要吃的安眠药送过来,但是佣人那边因为两桩凶杀案起了骚动,有人要强行离岛,他好一顿安抚才勉强安顿,拖到现在都快午夜了才送过来。
啊,他还记得自己妻子每晚都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这件事——就算她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也记得。
我心内升起一股不知道是欣慰他如此深情还是微微嫉妒的复杂酸意,看他打发走管家,调了杯温水端药准备上楼,我赶紧收拾心思,说我也要去。
我有非常重要,只有我能问,我以前一直不肯正视,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能不问的问题。
当我告诉大家我小时候看到的牌位之事时,我终于做好了这个准备。
已经出过两桩杀人案,不能再有牺牲者了。
于是我在七月十四的零点,踏入了叶蓝的领地。
叶蓝的房间是个完整套房,穿过会客室,卧室大门虚掩,我看到她正在床边给自己左手换绷带——昨天在阁楼外,狄衡听到的门内异响应该就是复活的叶蓝从解剖她的台子上爬起来,慢条斯理地穿上压力服绑上绷带。
——我忽然想吐。我恐惧得想吐。
从上岛开始累积到现在,一直被死死压住的恐惧从我的骨头缝里喷薄而出。我忽然意识到至今为止最可怕的事情:所有人,都好奇怪啊!
城白羽、狄衡、钦方、李昙——他们好奇怪啊!
他们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都如此顺畅地接受了神鬼之说,接受了叶蓝可以死而复生的这个事实?
这不对啊!
伤人、凶杀、死人复活、无脸男尸——我被整个叶岛和所有人的异常气氛生生压住、迟来发作的恐惧,终于让我吐了。
我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吐出来,我伏在洗手间的洗手池里,水从头顶浇下,淌过嘴边,舌头上一股恶心的酸涩臭味。
我睁着眼,水淌进眼睛再淌出去,沙沙的疼,我一动不动地瞪着流过眼球白花花的水雾,恐惧慢慢被压下去,另外一种微妙的,类似于“都他妈这样了就随便吧”式的破罐子破摔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我的思维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性。
我大概属于极度恐惧突破极限之后反而会转化为冷静的类型,我在飞速思考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登岛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不对劲儿。
包括他们对待岛上凶案和叶蓝复活的态度,甚至于……日常。
沈雍和,你醒醒,这里是叶岛,一个不能以常理推测的神鬼之地,放弃你所谓的常识吧,你只能承认,这里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承认吧!你不就是承认了这一点,才上来要问叶蓝问题的么!
我猛的扬头,大咳几声,城白羽递来毛巾,我胡乱抹了抹脸,他又递给我一条毛巾,“要吹风机么?”
我摇摇头,随便擦了下头发,走进叶蓝的卧室。
叶蓝已经重新包扎停当,她抬眼看我,优雅颔首。
城白羽把安眠药和温水递给她,她柔声道了谢,放在一旁,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复又对我一笑:“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就说罢。”
我犹豫地看了一眼城白羽,她淡声道,夫妻敌体,我与白羽一心,没什么不能让他听的。
我装作没听出来她话语中若隐若现的敌意,我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叶蓝是不是她的真名。
“……”她那双漆黑的,黑到没有反光,深渊一般的眸子高深莫测地看我,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简短地道:“是。”
我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不要颤抖,“九十年前,这个岛上大火灭门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叫叶蓝?”
——空气仿佛忽然冻结——
我似乎叫醒了沉睡的怪兽。
巨大的,几乎可以让人意识涣散的压迫感从叶蓝身上奔腾而出,我浑身汗如雨下,用尽全力支撑自己不要颤抖、不要退缩,我梗住颈子抬脸,笔直看向叶蓝——在这个时候,不能移开视线,不然……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那股庞大的压力骤然消失,我听到叶蓝若无其事地道:“是。”
好,我撑住了。我对自己说,深深地呼吸,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们,是一个人,对么?”
叶蓝露出了一古怪的神情。
这个表情里有微微的诧异、些微的气恼和几分莫名其妙地嘉许,她调转轮椅,正面看我,在这一瞬,我有一种感觉,她似乎终于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了。
是的,除此之外,整个岛上其他所有人,在叶蓝眼里大概都不算人,她的礼貌温和纯粹出于根深蒂固的教养——啊,城白羽也除外。如果说现在我被叶蓝视为和她一样,但是等级低得多的“人”,那城白羽就是她最要紧的宝物。
我屏息敛气看着她,叶蓝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我看到包裹她面孔的绷带向两边平滑地蠕动了一下。
“是。”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