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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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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七月十三鬼影复行
狄衡说,顶楼的现场有灰。
屋子两边的通风口下面,和大门内侧的鹿角装饰下面,都各有一层薄薄的灰。不是地面积累的灰尘,而是什么东西烧掉了的灰烬。
我听得浑身一震,我想起来了——
“叶蓝的尸体上也有灰!”我脱口而出。
叶蓝尸体的胸口上,也有极其少量浮在血上的灰,我当时以为是尸体倒在地上时沾到的灰尘就放过了,现在被狄衡这么一说,不对,那不是灰尘,是灰烬!是血混在灰烬里,不是尸体倒落之后再沾上的灰!
灰、尸体、密室——我挫败地摇摇头,我想不出来它们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
看我们陷入死胡同,李昙说换换脑子,想想凶手为什么要把阁楼布置成密室。
是啊,这又不是推理小说,会有挑战警方炫技的犯人。
就现代刑侦来说,越是犯人自以为精巧的案子其实马脚越多,真正的顶级悬案始终是在没有监控的无人偏僻小道,临时起意抢劫杀人,捅完就跑不留指纹血迹的这种随机凶案。
在现实中,密室之所以会是密室,一定是凶手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毫无头绪的乱麻中,狄衡扯出了一根关于密室动机的蛛丝——两个上阁楼打扫的佣人的证词里,有一处跟我们上楼时的情况不一样。
“她们两个上楼的时候,说阁楼的大门是有一道门缝,能隐约窥到叶蓝在捡东西,可是我们上去的时候,门是关严了的,也就是说,13点30的时候,密室还不是一个密室。”
我听了狄衡的话,思索片刻,“……我倒是认为,那时候密室已经是个密室了,只不过还没有彻底完成。”
李昙摇头:“说不通。那时候叶蓝在俯身捡东西,她有行动能力,她随时可以出来,密室不成立。”
狄衡若有所思地道:“沈小姐倒是给了我一点启发,如果按照当时是个还没有彻底完成的密室这条线推下去,有没有一种可能,佣人们上阁楼的时候,叶蓝已经失去意识了?她当时正处于犯人布置好的密室内,密室处于某种缘故当时尚未完成,这样呢,是不是说得通一点?”
对啊,目击的佣人只说瞥到叶蓝在捡东西,就把手里的工具吓掉了,捡起来飞快跑走,她们其实真的只是“看到”叶蓝坐在那里而已,捡东西这个动作是她们自己的臆测。
“嗯……我记得煮饭阿婆说过,叶蓝极其好静,有一点儿声音都会立刻训斥人,但‘白露居’隔音非常差,按道理说扫地的工具在门口掉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居然没反应,我也赞同狄衡的说法,13点半的时候,叶蓝可能已经身处密室,没有意识了。”
“那制造密室的目的就是——”狄衡一锤定音,“在凶手自己预定的时间之前,不能让别人进入叶蓝的房间!”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推断是正确的,但关键问题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外头已经黑了,狄衡说现在情势不明,让我们都别离开“白露居”,提议把阁楼门锁好之后,在阁楼外分组守夜,我和李昙守上半夜,狄衡钦方守下半夜,城白羽刚刚丧妻,就让他去休息。
大家没有异议,狄衡又看向城白羽,踌躇片刻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狄衡希望搜查城白羽和叶蓝的房间。
失去妻子,大部分时间一直沉默,仿佛失去半个魂魄的男人茫然地抬头看向狄衡,看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李昙在阁楼门口坝了个非常舒服的窝。
两把能让人躺着的长沙发,中间一个小茶几,上头点心零食饮料一字排开,考虑到我俩身后隔着一扇门就躺着一具被我剖开的尸体,李昙心大到了让我惊叹的程度。
我躺好,“……你说现在这两桩案子,杀人和伤人动机都是什么?”
李昙身材娇小,整个人刚好躺进长沙发,双手枕在脑后,脚蹬在扶手上望天,“只能说是能从这两个事里得到好处的人。”
我点点头,能三年就在荒岛上盖起大宅,叶蓝富豪无疑,因财杀人非常常见,但钦方是怎么回事?他一个第一次来这个岛上的人,袭击他有什么好处?
“……大概,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李昙猜测。
我想不明白,干脆跟李昙要来县志扫描件看。
我忽然定住,叶氏遗孤名为尉迟清因——等一下,九十年前,叶家只有我曾祖母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叶蓝是谁?
我又想起了曾祖母箱子里那个写着叶蓝名字的牌位,难道……不、不可能,只是重名罢了,也可能叶蓝是当年叶家的远亲,甚至于根本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巧合罢了。
我强行说服自己,但心中那股不祥的惴惴不安越来越沉,像是个铅球扯着我的内脏往下坠。
我恶心得想吐。
快到12点的时候,狄衡和钦方端了一壶热可可上来,是钦方刚煮的,烫得要命,李昙几口干掉,我杯子都拿不住,只能猫一样沿着边儿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啜饮。
狄衡他们的搜查有重大发现,明天等城白羽状态好点了一起说,有些事情还得问他。
喝完可可,狄衡赶我们下去休息,李昙说先去宴厅等我,说完就不见,我叹了口气,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踉跄一下,头顶撞到钦方下巴尖儿,我道完歉赶紧灰溜溜地下楼。
我到宴厅的时候李昙不在,过了一会儿才出现,说上厕所去了,便往沙发上一窝,毯子一盖,施施然会周公去了。
——哪里不对。
我盯着李昙的背影,只感觉到心中一丝微弱但是让我十分在意的违和感慢慢发酵。
是谁、还是什么不对呢?想到这里我苦笑出声;连截树根都能动的岛,本身就不对好么?更不要提我们这些一无所知,上岛的人了。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就这么睡去了。
七月十三,7点钟声都没把我吵醒,我一觉睡到快中午,脑壳都睡得发疼,起来大家都去阁楼了,我草草扒几口吃的,上楼和大部队汇合。
大家都在阁楼门口的大平台上,城白羽看起来好些了,但看上去心事重重,沉默不语,我坐在城白羽对面,等待狄衡和钦方公布昨天搜查的结果。
他们搜查成果如下:
城白羽的卧室门上,有两道新鲜撬痕,应该是12号一早留下的,极其专业,非常隐蔽,但手法不同,说明至少有两个人在昨天溜进了城白羽的房间。
居然不是叶蓝的卧室,而是城白羽的么?我捧着杯子想,狄衡继续道:“然后,城白羽房间里有个东西不见了。”
城白羽书架上有个暗格,放了点账本之类的东西,里面一层薄灰,但有个还挺大的位置上头没有灰,推测是放在那里的东西被拿走了。
据城白羽说,不见的是一摞相簿。
……相簿?我心内一动,那种真相浮动的感觉又飘了上来,但是它稍纵即逝,我没抓住,索性在心里摇摇头,继续倾听。
接着是叶蓝的房间,拿出成果之前,狄衡问了城白羽一个问题,问他知不知道叶蓝的房间有个密室。城白羽惊愕摇头,狄衡点点头,套上手套,捧出了一个在密室里发现的东西。
狄衡侧对着我,我先看到城白羽脸色骤变,整个人摇摇欲坠,被钦方一把扶住,跌坐到沙发上,我心内一紧伸头看去,不经意瞥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金盒。
视网膜上映出金盒的刹那,无数画面涌进我的意识——我在逃跑、我跪在谁的面前祈求、血红的树、血红的花、我以扇障面,我的心上人一身喜服向我走来——
一切倏忽消失,我重又落入那个我重复了千百次的梦境。
巨大的山洞、血池、池中一株红色巨树生出鲜血一般,宛若琉璃铸成的花。
树下有人,树荫斑驳,白衣如绣,他长身玉立,指尖拈花,将琉璃血色的花递给我。
我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他在对我微笑。
我在即将碰触到那朵花的瞬间,他与花俱都碎在我的指尖,然而这次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乱红惊动之间,我看到了他的脸——
他是城白羽。
我也在这一瞬间恢复意识,猛地睁大双眼——
我此时半躺在沙发上,李昙正担心看我。
我这才知道,刚才看到金盒瞬间,我忽然失去意识,持续了大概三五分钟,是狄衡把我抱到沙发上。
我虚弱地对他们笑了一下,撑起身体。
看到金盒的瞬间,城白羽也昏过去了,他躺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还没醒,我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四周看了一圈,鼓起勇气,看向那个金盒。
这次就没有之前那种冲击感,看上去就是一个单纯的精美金盒,纯金打造遍嵌珠宝,应该是很有年头的东西。
盒子没有缝隙也没有盖子,像是一体铸就,根本打不开。
李昙研究了一会儿,表示这应该是个机关盒,用来保存极其重要的东西,一旦不按照正确的方式打开,就会将里面的东西销毁。
狄衡把盒子拿过来就是想看看城白羽有没有线索,哪知拿出来就倒了两个人。
“那正确的方式是什么?密码?不像是有钥匙的东西,还是说类似于孔明锁?”我问。
狄衡伸手,在盒子正中那块最大的红宝石上按了按,盒子侧面弹起一块盖板,露出来的是……两个米字格。
我有点发懵,我没想到能在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精巧机关盒上看到……小孩练书法学写字用的米字格。
李昙让我往上看,我翻转盒子,看到盖板内侧有四句短诗:昼夜交换,晴阴各半;天水上坠,行道下远。
“这是字谜盒。”李昙道:“南宋时候从波斯传过来的一种机关盒,盖板上是字谜,你要根据字谜猜出谜底,写在下面的田字格上,写字的时候压动下面的机关,就会打开盒子。”
李昙什么时候这么见多识广了,真是当了记者好处多。我心内惊叹,但对字谜一筹莫展,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城白羽虚弱的声音,“麻烦拿来我看一下……”
他刚刚恢复意识,面容惨白,钦方扶他起来,狄衡递过金盒。金盒入手,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随即聚精会神地看向盖板,看了一会儿,他像是脱力一般放下盒子,轻轻阖了一下眼,白皙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低声道:“……明露。”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他看向我,漂亮漆黑的眸子显出一种脆弱的无助,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
这个字谜中的晴阴各半意为取“晴”和“阴”字各一半组合为一字,那么组合出来的为阳或明,但前面一句是昼夜交换,意思是日月交替,所以是由日月组合而成的“明”字。天水上坠,是说天上有水降落,那就是“雨”字,行道下远,行道为“路”,两句里指明了字的上下顺序,天水上坠是“雨”字在上,行道下远则是“路”字在下,合在一起是“露”字。
狄衡抓起盒子写下“明露”二字,盒子岿然不动,李昙闲闲地道:“从右往左写,古代写字顺序方向跟现在是反的。”
我喃喃地道:“……明露好似一个女子的名字啊……”
城白羽看我,然后他侧过头,垂眸,漆黑长睫弯出了惊心动魄,极美的一线。
与此同时,盒子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