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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留白 ...

  •   1913年,京剧大盛,京剧名角惊艳一时。

      小白子就是这个时候被送到了戏院门口。
      一岁左右的娃娃,还不会说话。被放在一个竹编的篮子里,瘦瘦小小,土黄色的小脸上生了风癣。风干的鼻涕糊在脸上,一团团白色蔓延到了已经变得紫红的小嘴上。

      这种场景并不少见。

      百姓生活拮据,家里孩子多了难免养不起。更有甚者,哪家小姐与男人私奔,生了孩子要不得;暗巷里的姑娘与不知哪个恩客留了后念,留着孩子怕阻了前路……

      这些年来,吃不饱饭也是常态,把孩子扔进戏园子里成了许多人家的选择。送不进去的,父母好的,也就一路骂骂咧咧拽着自家孩子走了;要么就把孩子往大门口一放,作势往家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一哭,戏园子大门一动不动,刚说要回家的大人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来扯着孩子就走了。

      还有的,就像这竹筐里的娃娃一样,扔在那里就是真的不管了。

      冬来暑往,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在这个土灰色的木板门前都过了一遭。
      但是也有那幸运的,心软给带了进去的。

      要说这小娃娃便是幸运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清早起来院里最皮的小猴子攥着攒了半个多月的十个铜板从墙上翻出来,打算去街头买个烤地瓜。昨天他就闻了一天的味了,馋的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练功时多翻了20多个跟头都没发现。

      刚翻出院墙,小猴子就看见了篮子里的娃娃。但是,这样的孩子太多了,小猴子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想管了,毕竟,这孩子是死是活其实与他无关,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买完烤地瓜回来的路上,短短几分钟的路,小猴子早就受不了这种香甜的勾引。甜兮兮,暖和和的狼吞虎咽,其实并不记得是什么味了,但是,满足!

      回去后刚想翻回园子里,小猴子又回头看了那个竹筐一眼。
      “作孽呀,” 随后抱起竹筐
      “就当是老子给今天的烤地瓜积德了”
      ——————————————————
      转眼间,二十五个春秋转眼既逝

      南城城东刘家从清晨开始就开始洒洒扫扫,为了迎接刚刚留洋回来的小少爷。

      一大清早就看见刘家老太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不停的催促着仆欧
      “这船开的可真慢,早半个月前就说要回来,如今还没到家!”

      外面响起一阵汽车的动静,老太太腾的坐起来,捏着拐杖就往大门走。

      “奶奶!”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迎着光跑了进来

      刘逾明今年刚满23岁,是被叫回来准备继承家业的。刘家父母不在南城,诺大一个府邸,也只是住着一老一小两个人罢了。

      说是继承家产,名头好听,其实家里的产业另有他人管理的妥妥当当。压根没有他插手的地方。小少爷爱玩,也会玩,用小少爷的话说:
      “都说我浪荡,我有钱又有闲,为何不玩?人生短短数十年,我可不能让它浪费了过去。”

      这不,刚回家没几天,就被这个狐朋,那个狗友带到全城数得上名的逍遥场都转了一圈。

      是日,孙家二少爷又来找逾明

      “我不想再饮酒,舞也不想跳了,电影也都看了,没甚意思”

      “今日可有不同的,今日那梨园白先生是要登台的,啧啧啧,白先生那一曲贵妃醉酒,真是醉到人心里去了。”

      逾明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了,自打回来,还没听过戏呢,怎能不去听戏呢?!

      “白先生?这些年没回来,梨园又捧新角了?”

      “自打这白先生上了台,亮了相,这梨园里的青衣都少了一口饭吃,啧啧,你看过便知。”

      两人随手拦了两架人力车,就往梨园去了。

      “果真热闹!”
      只见戏院门口熙熙攘攘,路边的人力车小轿车延绵一路

      逾明心中存了几分惊奇,随后便跟着好友上了二楼,进了雅座。

      咿咿呀呀,幽幽怨怨,美人聘聘

      这一眼,透过眼睛,深深的印刻在了逾明的骨髓深处,让刘家小少爷这一辈子都没能忘掉。

      后来,小少爷又自己来了几次,有时坐雅座,有时便在台子底下找个近一些的圆桌做。花篮果篮乱七八糟的各式小礼物也送过,但是一直也只不远不近的看着。

      后来,经人引荐,两人才终得见了一面。
      此后刘少爷来的更勤了些
      ————————————————

      天渐渐暖了起来,路上行人都褪去了厚重的外袄。路上的女郎们也都换上了自己那些鲜明艳丽的旗袍和高跟鞋。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在路上来回穿梭。

      自从前几天两人互道姓名后,逾明就天天辰良辰良的叫着,有时前后鼻音不分,就会发成“乘凉”,闹了几次笑话。

      辰良也被小少爷痴缠撒娇逼着改了口,改成了逾明少爷。

      这两个月来,刘少爷来的愈发频繁,每来必定是辰良的戏场。班主还笑过“还好辰良不曾天天上场,要不怕是要给刘少爷另辟间屋子出来。”

      辰良听了丝毫不停卸妆的手“少年心性,一时兴起罢了,端等什么时候寻到其他的新鲜玩意儿,这边也就淡了”

      说完,门口小厮就传了话来,说逾明少爷在饭店要请白先生吃酒席,还说白先生已经推了四次了,不能再推了。

      辰良心里突然有些莫名恼火:“五次也能推”
      随后便不再言语。小厮站的尴尬,挪挪步便想去回话

      “你站住。”辰良放下手里的巾子“去回他,我片刻就去”随后不紧不慢的又开始收收拾拾。

      一个多小时后,辰良才出现在雅间门口

      “让逾明少爷久等了,今日下戏事情琐碎,耽误了些时间”

      “晚来了这么久,应当自罚几杯才是”
      “我自小体弱,饮不得酒”
      “没事,我替你喝!”
      (“喵唧唧?”)

      过了一会儿,逾明脸上早就泛了红晕,大着舌头开始胡说八道
      “乘凉你可真好看,怎么看……嗝,都好看,哪里都好看,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都不理我,要么就是敷衍我,你不理我,我可想你了,我都不敢找你,我怕你厌恶了我,你…………”

      辰良托着腮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汽车驶过,路边的小孩掷着石子,在街边跳格子。

      时不时说一句“刘少爷醉了”
      接着醉鬼“我没醉~”

      辰良想,为什么就有人能这么容易将感情托付呢?他想不明白。

      后来刘府的仆欧来将逾明接了回去,辰良也随手拦了辆人力车,坐着就回去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为什么就有人这么单纯呢,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翻身睡了。

      第二天,逾明又来了。

      他犹豫再三“辰良,我可能喜欢你了”
      “刘少爷酒还没醒?”
      “辰良,我觉得我喜欢你了”
      “你我皆为男子”
      “……我不在乎,”
      “……我在乎”

      白辰良看着少年的眼睛“刘少爷,戏子下九流,你不该和我纠缠”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逾明仿佛魔怔了一样,重复这句话

      辰良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也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离开了。

      后来逾明变成了每天都来,每天出现在辰良面前,他也不再逼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辰良突然觉得这样真没意思
      “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喜欢的,我想和你一辈子的”

      辰良觉得逾明可真是个孩子。一辈子哪有这么容易。
      但是他还是点了头

      —————————————————————-

      可是这段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刚开始的他们可能算得上是甜蜜了,辰良身体不好,一个月顶多上四次台,次次叫座儿。逾明总是喜欢坐在一楼右边有些靠边的位置。这是辰良常常上下台的地方。

      逾明说,这是因为这样总是能够第一眼就看到辰良,也能成为最后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每次辰良下了戏,逾明就喜欢带着他到各种地方去,没有目的的乱逛,只因想找个理由,和他多呆一会。

      在两个人的事情上,逾明总是习惯了为辰良做主,辰良也从不计较过这些。

      逾明自始至终都非常热情,小孩子心性,一直在象牙塔里,身上充满了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单纯,不懂得理解尊重他人,总是以为自己觉得好的别人也会那么觉得。

      哪怕是与白辰良的爱情也总想站在主导地位,希望白辰良能依附着他。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逾明就像一个小太阳,温暖着辰良那寒冷冰冻的世界。

      阳光炙热滚烫,白辰良贪婪的汲取这不该属于他的温暖。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他时刻提醒自己,这种温暖,不是属于他的,可是却无法自控的,义无反顾的,险了进去。于是,他强迫自己与逾明的分离。

      直到辰良真的放开了逾明的手,渐渐消失在逾明的视线里的时候,他仍然不明白,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结束。他想去追,他想去问,他迫不及待的想去抓住白辰良的衣领质问他。

      可是他不敢,他怕,这样做了,就真的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

      刘家的落败是突然的。

      刘家父母在回南城的路上遇到了响马,夫妻二人连带跟随的小厮以及开车的司机一行四人,全都没能活下来,连人带车一起冲下了悬崖。

      家中本来雇来看管生意的人见刘家当家的不在了,少当家又年幼无知,对生意经一窍不通,便哄骗着将所有的产业全都昧了下来。给逾明只留了一座空宅,家中值钱的东西被逃走的佣人全都偷了去,带走了。

      后来,又不知是谁将逾明和辰良的事情捅到了老太太的面前。刘家经此大变,老太太本就只撑着一口气了,多少次想起自己的儿子儿媳哭的不能自已。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南城,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独孙竟是个断袖,还跟一个戏子纠缠不清。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去了。

      逾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了,从不可置信,悲伤,又到崩溃,现在可能是已经麻木了吧。
      逾明静静地坐在江边,他看着急促的江水从西向东湍急的冲刷着,仿佛这河水能冲净这世上的所有痛苦。

      逾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前闪过了许多人的脸。有父母的,奶奶的,曾经那些所谓的好朋友的,辰良的……

      辰良的脸渐渐的变得越来越真实,好像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说“我之前从未觉得你懦弱,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逾明眼睛亮了一瞬,但又很快暗了下去
      “辰……白先生”

      白辰良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明显感觉他变了,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眸中充满了躲闪。

      他突然有些烦躁,他知道,逾明不该是这样的。刘逾明昔日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就打了绺,从前总是擦的锃亮的皮鞋也破了皮,辰良一股邪火突然涌了上来。
      “蠢!”

      逾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他放声大哭,像孩提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乘凉,我父母走了,我把刘家给弄丢了,我把奶奶也给气死了,你也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我真的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对,我蠢,我蠢的像只猪,猪还能把自己卖了,得些价值,我,一文不值”
      “辰良,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白辰良看着远处的河水,像刘逾明一样席地而坐。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将逾明搂在自己的怀中。其实辰良如今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他甚至自私的像,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这样,逾明就不会离开他了,这样,他就能够成为逾明心中最重要的人了。他们之间沟壑仿佛是被刘家的破灭所填平。
      他说“你还有我,如果你找不到理由,那就当是为了我吧”

      逾明并没有抬头,但他感觉到了辰良的不一样,他以前总是淡淡的,抓不到的,他是那么圆滑,却又仿佛不在世俗,对周围一切都不感兴趣。可是现在,辰良的手抓的他生疼,他怀里的温度让他感到过于灼烫,可是他不想远离,是了,是他了,就当是最后为他了。

      后来,逾明跟辰良回了白家的住处,两个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做什么,只是抱着对方,窗外蝉声阵阵不绝,可两人仿佛畏冷一般互相取暖。

      随后,辰良开始为逾明东奔西走,结识新贵。
      原本的戏场也从半个月一次变成了三天一场,只为了能多些银钱。

      逾明也在四处找活,希望能够抓住机会,东山再起。
      两人每日都为了生活奔忙,每日只有夜晚能够依偎在一起,静静感受彼此的温度。

      后来,战争爆发了,战火虽未蔓延到南城,但是也让人感到人心惶惶。

      孙先生告诉逾明北边乱了秩序,只有乱了的秩序才有插一脚的可能。去北边,经商也好,带兵打仗也好,总比在南城寸步难行的强。

      辰良也赞成,但是,这些时日他尽自己所能让逾明成长,积攒人脉,增强实力,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他,去不得。为了逾明,也为了自己。白辰良拒绝了他,他这副破败病躯,是必要成为拖累。

      他说“辰良,孙先生会安排你去南洋,那里不打仗,等我闯下一番事业,我就把你接回来,我们说好了一辈子的”

      “好,我等你”

      分别前的那一晚,两个人躺在床上,一起看着窗外的月光。
      “辰良,这月亮可真圆啊”
      “辰良,我能亲你吗”
      “辰良,我爱你啊”
      “辰良,你可不能忘了我”
      “辰良,你要等我”
      “辰良,我们说好了一辈子的”
      “辰良……”

      第二天,辰良上了往南的船,逾明登上了向北的火车。他们没有去给对方送别,仿佛这样,他们就从来没有分开过。

      逾明到了北边,倒腾过粮食,倒腾过物资,后来他参了军。逾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那里打拼着,只为能让他们重逢的那一天,来的早一点,再早一点。

      可是辰良还是没能挨过那诸多辛苦。

      他走之前嘱咐千万不能让逾明知道自己的离去。临走前,辰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清冷的月亮,突然笑了,他笑的很轻,他没有力气去大笑了,泪水从眼角漏了出来,然后自私的想:这样也好,他会永远记得我。

      孙先生收到了船上的信,说是路上劳碌奔波,白先生旧疾复发,最后没能上岸。走前提到,切不可把他的消息告知逾明。

      考虑再三,孙先生还是把这件事写了信寄给了逾明,逾明回了信谢过了他,并说了自己一切都好。后来,便再也没了音信。
      那一年,辰良26岁,逾明也才24岁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两人之后的故事了。
      逾明最后终究怎样也没人知道,也许他在战争结束后找了一个小村庄,娶了一个单纯朴实的姑娘,生了几个可爱活泼的孩子;也许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思念着那个叫做白辰良的男人;也许逾明在战争时便被永远的深埋于地下了,就像辰良临走前一样,痴痴的望着像那晚一样美丽,又清冷的满月。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篇突然想起来的小短篇,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它展开讲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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