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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回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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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想要学表演?”艺考的老师问桂和安。
我看过他的档案,他比这一届的学生都小一点,从大西北来……大概是太偏远,所以读书的年龄反而早。
那会儿的师兄有些紧张,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慢慢说:“开始是喜欢看电视,也喜欢看电影。后来知道小盒子里的故事都是人演出来的,演员在这部戏里是个反派……在下一部戏里可能就是大侠。这太有意思了。”
他笑了笑,有些羞涩的强调:“真的,就是觉得演戏这事儿太有意思了。每一个本子每一个要饰演的角色都不一样,每一个人物的悲欢离合都与众不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只能活我的人生,但是演戏能让我活不同的人生。这个剧里我是潦倒落魄的乞丐,下个剧里我就是富可敌国的有钱人。少年老人,古代现代,就像是在一个万花筒里,无数的组合的结果就是无数精彩的小世界。”
他那么说,情真意切的。
我想我是明白的。
在戏里,你是你,你又不是你。那种奇妙的感觉,无形中让人的生命都变得更长。
*
他毕业典礼后,我在核桃林其实没等多久,邵川就来找我。
“别等了,人去试戏了,跟傅斯柏一起去的。”邵川拍拍我肩膀,“你说你搞什么毕业告白,这种事儿搁小说里一定是无疾而终的啊。”
“什么戏?”我问他。
“《京华烟云》啊,主角不是一对兄弟吗?”邵川说,“林浩导演要求严格,非要20出头的小年轻,前几天来传媒学院还转了一圈儿,你不是也在?那天选了二十来个人吧,后来都不太行。傅斯柏也被刷下来了,但是他脸皮多厚啊,跟人家导演好说歹说,导演同意要是能找到一个跟他合拍的,能一起试兄弟戏份,也许能成。”
“约了今天?”
“就是今天毕业典礼后去试戏。”
我想了一会儿,依稀记得是通知了大家去试戏,准备六月底出国的事,没留意。
“去的人太多我就没怎么关注。”我跟邵川说。
邵川无奈了:“你能不能走点心,学了表演未来也是要走这套路的,好些人大一大二都已经签了公司,您倒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京华云烟》凯星不是跟投吗?林浩你爸不是不认识,打个招呼,主角就是你的了。何必呢?”
“演戏不是这样子的。”
“那演戏是什么样子的?”邵川问我。
演戏……
大概是又期待、又欣喜、又紧张……带了点运气和小惊喜。
也许就是桂和安艺考时那个样子的吧。
*
每年六月底七月初,我都会去一次澳大利亚,然后再辗转去新西兰,在蒂卡波湖附近,麦女士的农场呆一阵子,什么也不做,就是发呆,当然,也会帮她料理下农场那些羊驼。
“小安为什么想要选择表演这个行业?”
再见到他是在机场等候室的大屏里。
虽然之前已经申请了飞机航线,但是遇上航空管制,也不得不做等候。
《京华云烟》剧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问他这个问题。
他那天穿得很正式,西装裁剪得体,精神也很不错,剧组把他照顾的很好……看来邵川说的没错,打个招呼终归是有用的。
桂和安笑了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喜欢。选择自己喜爱的事情当做工作,不是最正常的吗?”
选择自己喜爱的事。
选择自己喜爱的人。
其实生活可能本身就很简单。
桂和安的大学四年,他对傅斯柏的感情,没人看不出来。
在和我的约定,与傅斯柏去试戏中,他也选择了后者。
孰轻孰重,一眼就明。
我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看清了现实,最好的选择,就是绅士的退出。接下来能做的,也不过是关注他,给他打气,像一个普通的围观者那样。
我自己毕业后手头事情也多,拍戏反而成了副业,有时候甚至在一个影视城里的两个剧组拍戏,我都没有借机去看望过他。
看着《京华云烟》上映,看着它奇迹般的成为年度大爆电视剧,傅斯柏和桂和安双双收获了超高的人气。
师兄因此还获得了月华将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双料奖项。
又有记者问了这个问题。
“桂和安老师为什么想要选择表演这个行业?”
电视里的师兄笑着说:“因为喜欢,因为热爱。承蒙大家这么关照我。”
第三年7月,南半球初冬,南阿尔比斯山的融雪倒入了蒂卡波湖,让湖水呈现出一种乳蓝色,跟天几乎不分不清楚。
羊驼的毛长得很长了。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我们还是残忍的剃光了他们身上的厚毛。
回到家里的时候,手机刚有信号,就收到了来自各大新闻媒体的推送信息。
——傅斯柏创建蔚蓝娱乐,桂和安息影退居幕后。京华兄弟携手再拓新领域。
一时间就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沉入了湖底,冰冷的发痛。
说好的喜欢呢?
说好的热爱呢?
说好的矢志不渝的选择呢?!
因为傅斯柏的要求,连自己最心爱的追求都可以舍弃?
如果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演戏这件事情,又算什么东西……随便拿出来说说、敷衍了事的遮羞布?
天黑的时候,我下楼吃饭。
麦女士问我:“你是哪天回国?”
“我最近可能都不回去了。”我跟她说,“您知道我父亲在美国的一些业务比较繁忙,我刚和他通了电话,准备过去帮忙。”
“明天就走?”大概是真的出乎意料,她愣了愣,“所以国内发生了什么,让你不想回去。”
“也没什么。”我想了想,“大概就是,一个演员不再需要他的观众了。”
*
我删除了桂和安所有的联系方式。
不再关注他任何新的动态。
也不再暗中做些小动作为他保驾护航。
至于我跟他一样喜欢的演戏这件事情……也被我排在了生活的最后。
*
今年六月底,我照例去了澳洲,在墨尔本见到了麦女士。她身体非常不好,淋巴癌在她身体里肆虐,让她整个人枯瘦如柴。
但是她精神依旧不错,笑着对我说:“我以为你今年不会来了,你已经好几年没来过我这里了。”
“我主要是怀念那些等我剃毛的羊驼。”我跟她说。
她被我逗笑了,紧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那明天我就带你去蒂卡波湖。”
蒂卡波湖依旧寒冷又清高。
多少年来南阿尔比斯山一如既往的把融雪后的泉水倒入蒂卡波湖,这些年来都没怎么变过,美景凝固的好像我才刚刚离开。
我给农场里那些毛长的不像样子的羊驼挨个剃了个精光,麦女士因此心情非常好,好几天没怎么吃下东西的她,竟然吃了不少流食。
然而在那天晚上,她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家庭医生束手无策,商量着要送她去医院,被她阻止了。
早晨四点多的时候她叫我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枯瘦的她在鹅绒被里包裹着下坠,几乎看不清楚。
“你母亲走之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记得她说你父亲太忙,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麦女士说,“事实上,这些年你从来没让我操心过,甚至很多时候你在照顾我这个老姑娘。”
“毕竟我是个绅士,当然要照顾女士。”我对她说。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你上次在我这里的时候一气之下去了美国,是因为曾经你提过的那个人吗?”
她的问题措不及防,我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是的。”
“为什么?”
“大概是失望。”我说,“一个为了求而不得的情感失去自我的选择……让人很失望。他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人。”
“他舍弃了这么多,最终追求到了他喜欢的人吗?”
“……不。据我所知,他依旧是暗恋状态。”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Reeves,我感觉你对他依旧牵挂。”麦说,“如果是这样,不如再去试一试,跟他说出那些,你本应该说的话。”
“麦……”
“这不是你十年前就应该做完的事情吗?”麦女士说。
她说完了这话安静了下去。
我陪着她,一直到破晓的时候。
她心跳突然变快,然后很快的又慢了下去,最终握着我的手……直到心跳变成一条直线。
我在蒂卡波湖畔的农场里埋葬麦女士,从我有记忆开始,麦就是我最好的听众、最宽容的长辈和最像母亲的人。
她的墓碑就在我的眼前。
她刚刚冷硬的身体,就在泥土里。
然而我与她的牵扯,已经中断了。
她再也不会对我有回音。
我在她的墓碑前送上了一束她最爱的姜花。
湖边的冷风吹人衣衫飞起,姜花就像是麦的生命,在寒冷的新西兰的冬日里,迅速的颓废萎缩了下去。
晚安。
好梦。
Ms.May。
*
在农场又呆了一阵子,处理了麦女士的一些身后事物。大概是到了八月底的时候,凯星出了一些问题,主要是针对蔚蓝的对赌上风险极大,问题直指尚兴德。
回国成了必然。
*
邵川给我安排了回国的住处,很快在高歌,我遇见了桂和安。
我很久没见过他。
他跟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分别,时光在他脸上没留下什么过分明显的痕迹,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他的眼下留下朦胧的阴影。
他在服务生的海报上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大名。
“好久没见您演戏了。这是息影了?”
“我这演戏没天赋,懒得演了。”桂和安说。
服务生叹了口气:“真可惜了。您那演那个华玉安是真的很有灵气。”
“是吗?感谢你支持。”他抽着烟漫笑着说,有些难掩的得意。
“桂总,当时怎么想到要去学表演?”
他怔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
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在艺考上局促不安的年轻人,他还带了一些少年人的青涩,然而更多的是青年人的勇气和真诚。
“那当然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演戏啊。”他微笑着说。
麦女士说得对。
原来有些人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