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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孝 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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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孝瑜自停灵的厅外走过,见到跪在棺木前的两个小小身影,便走了进去。孝琬双手交叠在身前,向前伏倒,额头贴在手背上,看起来像在磕头,从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孝瑜可以看出他是睡着了。这样奇怪的睡姿一定很累。饶是孝瑜的脚步极轻,孝瓘还是回头了。孝瓘正要开口叫“大哥”,孝瑜摆手制止他叫出声。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呢?”孝瑜奇怪地问。
“本来大娘派了人在这里照看的,是孝琬硬要他们回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孝瓘看着沉沉睡着的孝琬,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孝瑜上前摇醒了孝琬,劝道:“回去睡吧,尽孝也不是这么尽的。你们才多大啊,经不起这么折腾。”
孝琬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大哥呀——可是我如果回去了,这边就没人看着了啊。”
“有大哥在呢,你们快回屋去吧。”
“那好吧。”孝琬犹犹豫豫地朝外走去。大概因为太困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吓得孝瓘赶紧上去扶住他。
“大哥,我们走了哦。”站在门外边,孝瓘回头招了招手。
给灯添了油,孝瑜从一旁拉过来一个垫子跪着。过了一会儿,因为觉得疲累,就移到一张矮几旁靠着几案。迷迷糊糊间有人来到身后,一只手向他肩部伸来,孝瑜机警地在那只手接触到自己的肩膀之前将它按住。身后的人惊叫出声,听到这异常熟悉的声音,孝瑜才松开了手。卢夫人不理会孝瑜疑问的眼神,跪下在孝瑜旁边的垫上。
“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孝瑜忍不住问。
“我的丈夫在这里为亡父守灵,我怎么能安心在榻上高卧呢?”卢夫人的语气间有几分俏皮。
孝瑜无奈,对着跳动的火光发了一会儿呆,跪行到灯前重新添了一次油,回到原处跪好,问:“你不怕回魂吗?”
卢夫人思考着:“可是,他是你父亲。你父亲不会伤害我们吧?”
“父亲认得我,当然不会。但他可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会把你当成害死他的人呢。”
“这……”卢夫人有些慌了,“可你不是在这里吗?你不会告诉你父亲,我是你的妻子吗?”
孝瑜抱歉地回答:“我还不知道现在要怎么跟他沟通呢。”
卢夫人的脸色吓得惨白,惊惧地环视四周,一发现可疑的东西就要盯上好半天。
“既然害怕,就回去吧。”孝瑜的声音不冷不热。
卢夫人看着孝瑜的脸,他的表情,说不上厌恶,但分明是要她离开的意思。卢夫人却是摇头:“我在这里陪你。”孝瑜“嗤”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两人分别靠在几两旁睡着了。仆人进来打扫时见到孝瑜,都是一惊。孝瑜坐正了身子,并没有说什么。于是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卢夫人趴在几上睡得正沉,孝瑜本打算叫醒她,见到她锁紧的眉头,就又算了。这时有婢女送来一件外衣,要给孝瑜,孝瑜却摆了摆手,示意婢女为卢夫人披上。由远而近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孝瑜望着门口,好奇地等待会出现什么人。
出现在门外的是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还挺着大肚子。两个女子见到孝瑜先是吃惊,既而一个有礼貌地问了句“郎君早安”,而怀孕的女子只是微笑。孝瑜向她们点头,两人便走到灵前焚香。她们两人的年纪都轻,尤其怀孕的那位,只有十五六岁,体形单薄,让人觉得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格外辛苦,也不由得不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摔倒。
焚完香,临走之际两人又向孝瑜道别。孝瑜问:“你是燕娘吧?”
怀孕的女子对孝瑜认识自己颇感意外,点头道:“是。您是大郎君?”高澄共有五个儿子,其余四个燕氏都认识,只有长子孝瑜从小养在晋阳,燕氏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并没有见过。而且从年龄上看,十三四岁的少年,也只有高孝瑜了。
孝瑜见她认得自己,竟有几分欣喜:“正是。想不到燕娘竟能认得我。”
“那——郎君又怎么会认得我呢?”燕氏局促不安地用手指卷着衣带。
孝瑜道:“冯翊公主对我说起,尚有一位怀着孕的燕娘。也只有你了吧?”
燕氏尴尬地对女伴笑着。那女子便问孝瑜道:“那郎君可能猜得到我是谁?”
“我又不是神算子,能认得燕娘是因为公主提过她怀着孩子,但是其他人我恐怕就分辨不出了。”
“是啊,大公子常年离家,我们这些庶母又怎么会个个都认得呢?”那女子自我介绍说,“我姓刘,郎君记好了,以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孝瑜点头。
燕氏忽然轻声“啊”了一声,摁紧了腹部。孝瑜紧张地问:“怎么了?”
刘氏笑着说:“郎君放心,只是胎动。再过几个月,您就又要多一个弟弟了。”
“这确实是可喜的事。可惜正逢父亲丧期,不能为他大操大办满月酒。来年一周,一定好好补偿给你。”孝瑜看着燕氏隆起的腹部,好像能看到里面鲜活的生命。
听他提起高澄的事,燕氏的眼神黯淡下来。刘氏挽着燕氏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回去了。”
二人相携出门去后,孝瑜低头看仍然趴着的卢夫人:“昨晚一定睡得不好,回房去休息吧。”
卢夫人从几上起来,抬手理了理鬓发,问:“你不回去休息吗?从晋阳来这儿的一路上,你就没好好睡过,都不休息怎么可以?”
孝瑜一面说着“不用了”一面打算要站起来,发现跪得太久腿都立不直了,于是用手扶着膝盖,勉强站立。卢夫人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摇首拒绝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要记得去向娘和公主问安。”孝瑜叮嘱道。
“你要去什么地方?”
“二叔交代葬礼的细节都由我处理,我自然有许多事要做。”走出了大厅,孝瑜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交代说:“如果公主不问我去哪儿,你就不必跟她说了。”
卢夫人老实地点点头。看着孝瑜走远,才让人搀着起来,揉了揉膝盖。望着孝瑜离开的方向,忧郁又一下涌了上来,低头捶着自己的大腿,不由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发泄似的狠狠地砸自己的腿。婢女慌忙伸出手臂拦她。卢夫人不大的拳头蓄满了怒气重重打在婢女的手臂上,卢夫人一惊,赶紧握着婢女的手臂轻轻揉着自己打下的地方:“对不起。是不是很疼?你让我打自己好了,怎么这么傻来挡我呢?”
婢女慌张地抽出手臂:“不不,一点也不疼,奴婢不比夫人娇贵,这一点事不算什么。但夫人可千万不能伤害自己呀。”
卢夫人满怀歉意地说:“如果很疼的话,一定要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