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90、小 怜（九）

　　陆令萱还在担心高纬派人调查清楚事实，想不到高纬让韩凤负责此事。陆令萱顿时全无压力。高纬自以为韩凤和陆令萱不是一伙，却忽略了韩凤素来讨厌汉人，对祖珽这样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汉人更加痛恨入骨。果然韩凤如陆令萱所愿收集和编造了一堆祖珽的罪名：“祖孝征罪当死，乞陛下下诏。”

　　高纬的手指缓缓停在琵琶弦上。陆令萱这么说，韩凤也这么说，看来祖珽果真有问题了。可是——“若非祖孝征，我无今日。”高纬忽然叹出一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高纬神色黯然，低着头沉思，尔后抬头道：“免他死罪，寻个偏僻地方派得远远的吧。” 高纬觉得祖珽于自己有恩，若不是祖珽劝父皇禅位，自己大概等不到当皇帝，就被废被杀了。纵然祖珽现在做了坏事，高纬给他一条命，算作报答。

　　“陛下！”高纬摇了两下头示意不想听陆令萱说话，陆令萱悻悻地住了口。余光见到韩凤若有所思，一定策划什么，大约他也不会放过祖珽。

　　夜来睡在静德皇后卧室的外间，她怕静德皇后醒来时想见她又找不到。夜半突然听到寝室里有响动，夜来睁开眼睛，内室灯火通明，还见婢女们来来去去。夜来掀起帘子，看到静德皇后竟然站在地上：“夜来？吵到你了。”她略整了一下发髻，卧病这么久，过去被脂粉掩盖的老态全都显露出来。静德皇后招招手唤她过去。

　　几只大小不等的箱子打开了搁在地上，杂七杂八堆了许多东西。夜来认得这些箱子，之前从广宁王府拉来的，不过没见过箱子里头的东西：“祖母，您为什么要来这些破东西？”

　　夜来捡起一个木偶，没有双脚，底下是一个弧面：“舞胡子？”在四叔兰陵王府上见过，不过这只丑一些。它们能晃动却不会倒下，是四叔自己做的。

　　“是啊。早就想将这些东西整整，一直、一直爬不起来。今天不知怎么了，精神突然好起来。”夜来不安地看着静德皇后，静德皇后握着一面镜子，出了一会儿神：“我这几天半睡半醒，就一直做梦，梦见你曾祖父、你祖父、你爹爹……”

　　夜来捂着耳朵忙喊她：“祖母！”

　　看见夜来眼里的惊恐，静德皇后笑了下，没有沿着起先的话题继续往下说。看了看手里的小镜子：“这是你四叔的。”说完这句话，静德皇后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笑起来：“长恭小时候整天抱着镜子照个没完没了，后来你祖父就叫人打了面小镜子，方便他随身带着。”

　　夜来也忍不住笑出声：“四叔现在还是没改掉这个毛病。还记得去年，四叔因为脸上肿了，几天都不见人。”爱美、爱打扮，爱得过分，有关的一些小事还经常成为包括夜来在内的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静德皇后瞪了他一眼道：“这叫什么‘毛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也每天要花好多时间选衣服穿吗？”夜来立刻闭嘴，还是没忍住有几声笑蹦出嘴来。

　　静德皇后打开一个包裹，取出五个木偶。雕工不好，样子很难看，只能从其中一个人偶腰前的带结辨别出是个女偶，其他几个应该都是男偶，女偶和一个男偶比较大，另外三个木偶个头小，垂发，是孩子。“都忘了这东西了。猜得出这是谁吗？”静德皇后问。

　　这种组合，实在想不出来。夜来摇头。静德皇后一个一个解释：“这是广宁，这是我，这是文襄帝。这两个——这个是你爹爹，这边刻坏了，这是你爹爹自己刻的，其他都是你四叔刻的。你爹爹嫌他雕得不好看，硬是要自己来，结果，弄得更丑。”静德皇后说到这里，不知不觉浮上了笑容。

　　“为什么是二伯、爹爹和四叔？”

　　“你大伯小时候养在晋阳，和你四叔不认识。”夜来懵懂地晃晃脑袋，她没见过大伯，也没见过爹爹，他们是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其实根本不重要。静德皇后在席上坐好，拉着夜来坐在身旁：“夜来，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夜来脸骤然红了，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是不是瑶琚跟您说的？”

　　静德皇后揽住她的肩膀：“奶奶是认真在问你。奶奶想替你把婚姻定下来，不然以后，会放不下心。”她看着夜来的眼睛：“真的没有吗？”

　　夜来认真地说：“我跟瑶琚都说好了，我们两个都不嫁的。像解忧姐姐那样，好可怜。”

　　“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别瑶琚说什么就是什么。”瑶琚和解忧两个女孩子，静德皇后都不喜欢。不是因为偏心自己的孙女，实在是瑶琚太任性妄为，解忧又阴阳怪气。“你爹爹和娘亲，在你这个年纪，都成亲了。” 夜来从小没在母亲身边待过，没有人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太多。她问过，当一次一次都遭到敷衍的回答之后，渐渐就不再问了。静德皇后希望这一次把她父母亲的故事都告诉她。

　　夜来抱住静德皇后：“奶奶和爷爷呢？”

　　静德皇后一怔：“奶奶是六岁嫁给你爷爷的。”夜来惊诧得捧住脸。静德皇后的童年几乎就是在高家度过的，后来随高澄到了邺城，才和娘家的哥哥孝静皇帝元善见联系频繁起来，父母去世后和其他的家人几乎没有来往了，高家不希望她和娘家的人过于密切。

　　静德皇后嫁进高家时，她的丈夫高澄已经是个少年，两个人根本没有交集，婚后很长时间静德皇后都没有见过丈夫的面。她按捺着好奇，在武明太后娄昭君的监督下安静地读书学习。

　　等静德皇后长大一点，高澄开始有了个爱好，把她弄哭，再去安慰她。时间久了高澄怎么捉弄她都不会再哭了，高澄觉得无趣，又远离了她。静德皇后乖巧温顺，很得公婆的喜爱。高澄花名远播，而始终没有关照过他这个小妻子。更令静德皇后伤心的是，高澄和宋氏生下了长子孝瑜。虽然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不可能圆房，静德皇后还是暗暗不甘心。

　　容貌和修养，静德皇后都是上上之选，可高澄就是不满足于拥有这样一个人人称道的妻子。静德皇后忍气吞声，因为元家是高家的傀儡，她没有权力发怒。直到被迫的宽容成了一种习惯，她再不会为这些难过伤心。而且她明白到她是高澄唯一的嫡妻，唯有她享受到高澄的尊重和敬爱，高澄不会让他的妻子蒙受一点除他以外的人施予的委屈，最宠爱的小妾也不被允许欺凌她。作为妻子的她，没有必要与小妾争风吃醋。

　　也许不久就要在地下与他团圆了，静德皇后想到这里突然愧疚不安。他死后本来应该好好照顾和保护一家人，可是她一件事也没有做好，燕氏、孝瑜、孝琬、曜珂和她的孩子们，她一个都没照顾好，他们兄弟之间矛盾重重，她也没有尝试过去调解，唯一做的能令他满意的，应该就是让王昭仪常伴他左右。

　　王昭仪，想到这个女人，静德皇后又一阵一阵忐忑。高澄的所有女人静德皇后最痛恨的是她，她死之时静德皇后猛然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去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还会再遇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