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38、段 韶（五）

　　六月，乙酉，以广宁王孝珩为司空。甲辰，穆夫人生子恒。

　　陆令萱抱着高恒走进来口里喊了一声“小太子哟”，穆夫人脸色霎时僵了一下：“姊姊，这可不是能乱喊的，叫人听见了可就糟糕了。”

　　“怕什么？”陆令萱抱着高恒坐在穆夫人的榻上：“阿恒不做太子，谁人能做太子？”高恒好像也听懂了一样看着陆令萱笑起来，抿了抿嘴巴，打了个哈欠。陆令萱道：“你瞧，他不也这么看吗？”

　　穆夫人握着陆令萱的手：“姊姊不发话，邪利哪里敢胡思乱想呢？姊姊，这一回，你可还要帮我。我出身微贱，屈身人下是不得以的事，阿恒龙子皇孙，怎可同我这个母亲一样遭尽人家的白眼？”

　　通过这种话陆令萱都能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这些话对她来说不陌生，当年她在别人的面前，也像这样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但是她的心里认定自己比别人优秀，也总有一天，只要有一个时机，她就可以将那些自以为很优秀的人全部踩在脚底，就像现在这样。这个姑娘真是像极了自己，陆令萱对她喜欢，又不得不提防。

　　陆令萱把高恒放进穆夫人的手臂里：“夫人，您就放心。我的外孙儿，怎么能不如人家呢？”

　　不管祖珽喋喋不休在耳边讲些什么，高纬新奇地观察着满殿的官员勋贵。他发觉果然有好多面孔都是陌生的。幸好没有人敢直视他，高纬大胆地打量着他们。宗室中他最熟悉的，除了孝珩，就只有那个胖乎乎的安德王高延宗，高延宗有时会找他奏事，当然他之所以能认识高延宗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偶尔见到的几面，而是高延宗的特征实在太明显。

　　延宗正在和人家说话，聊得颇相投。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比延宗还要高一两寸，容貌俊朗，举止洒脱。祖珽突然叫起来：“陛下、陛下，那就是襄城王啊。”

　　“襄城王？”祖珽刚才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是在说他的事，因为高纬反反复复听到“襄城王”三个字。

　　“已经有好几份奏章了，陛下都没有看过吗？”高纬从来不看奏章，除非是和士开捧到他面前，但是和士开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过问他。祖珽问这个话的时候，高纬只能茫然地摇摇头。祖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高纬忽然有些羞愧地脸红起来，不耐烦地别过头：“孝昭帝的几位皇子，年长者已近弱冠，最幼者也过了十岁，仍未封王，连他们的婚事都为此耽误了。”

　　高纬咳嗽了两声，因为祖珽说的话让他很想笑。想不到自己的父皇小气到了这样一种程度，竟然因为记恨自己的兄长，连侄儿的王位也不封。六伯孝昭皇帝高演过世的时候高纬还小，依稀记得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可能从别人的口里听到的赞颂太多，一直觉得六伯是个好皇帝、是个好人，也就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何以那么讨厌一个好人。

　　“我知道了。你们自己给他们找找合适的封地，拟好了诏书拿给我看下。”

　　祖珽突然让人去喊襄城王过来，高纬一愣，看着襄城王高彦道带着谦恭的笑容向自己走过来，一揖礼。高纬没反应，祖珽在旁边说道：“主上下诏要给你弟弟们封王了，襄城王，快谢恩。”

　　高彦道也是意外的一愣，赶紧跪下：“谢陛下、谢祖使君。”武成帝高湛在世时他们兄弟夹着尾巴做人，武成帝崩后，他明里暗里托过不少人。一则他的几个弟弟都长大了，早该封王授官自立门户，二则他们没有嫡母也没有其他的兄长可依靠，他作为襄城王的俸禄是全家唯一的收入，他一个人实在负担不起那么多个弟弟妹妹的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高彦道几乎要以为高家已经彻底把他们兄弟排出家族了。

　　高纬看着他跪在前面，想了一会儿：“起来吧。”没什么感情，反而有点局促。祖珽偷偷向他挥了挥手，高彦道告退离开了高纬面前。

　　高纬笑眯眯地对祖珽说：“我要去看我的儿子了。”穆夫人生下高恒后高纬吃喝玩乐的时间少了，见大臣的时间更少了，他花了相当的时间去陪伴自己的儿子。

　　高纬兴冲冲地闯进来，都没有遣人通报。看见穆夫人在抹泪，高纬一怔，疑惑地望向陆令萱。陆令萱起来拉住了高纬的手：“来。”

　　穆夫人把耳朵贴在帷幕后，静静聆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委屈。陛下你出生这样高贵，尚且受过气，更何况我和邪利这样的市井民妇呢？方才听邪利又讲起她的身世，我都忍不住为她伤心哭泣。”陆令萱抹了一下脸，果然有流过眼泪的痕迹：“邪利她，自幼就是孤苦伶仃，忍饥挨饿什么苦没受过？好不容易进了宫，才算吃到几顿饱饭。但她又容易吗？陛下你可知道，你宠爱邪利，那是害了邪利啊。后宫的那些女人，嘴巴一个比一个毒，她们见不得别人好，邪利比她们过得好，她们天天在背后造谣中伤。”

　　“有这样的事？”当然有，高纬亲眼看过自己的母亲怎么对付那些父亲的宠妃。地位高了受人诽谤难免的，高纬觉得忍忍也就算了。

　　陆令萱哭得更厉害了：“陛下又怎么会知道这种痛苦呢？我可怜的不是邪利，是陛下您的皇子啊。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小皇子以后会被人如何嘲笑侮辱吗？”

　　高纬知道庶出的皇子有多么不值钱，今天刚刚见识过的孝昭皇帝的几位皇子就是个例子。别说庶出皇子，自己这个嫡长子，都可以在父母面前被弟弟烘托得一文不值。庶长子向来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嫡子尚且可以依托母亲的身份地位，庶长子一来因长子身份招人嫉恨，二来因庶子身份不招人待见。想到自己这个可爱的儿子以后要是那种处境，高纬不禁担忧起来。

　　“陛下，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啊。”

　　高纬急得哭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姊姊，你快帮我想想吧，什么全听你的。”

　　陆令萱遏止了眼泪，镇定下来，思考了良久，说：“我这个主意恐怕有些大不敬，陛下若不愿意听，我便不讲。”

　　“快讲快讲，我还会责罚姊姊不成吗？”

　　陆令萱难为了半天：“陛下，不如，就把皇子立为太子——”陆令萱看出高纬犹疑了，高纬对这个儿子的疼爱足够，不够的是这个孩子不是嫡子，他不能无视皇后的存在。陆令萱忙接着讲道：“我知道这事有欠妥当。可是陛下，还能有别的法子吗？您不肯这么做，小皇子只能本本分分做他的庶子，遭别人的欺负。可小皇子要是变成了太子，还有人敢瞧不起他们母子吗？”

　　高纬嘴唇紧紧闭着，给不出答复。陆令萱又说：“您是顾虑皇后吧。庶出的儿子封了太子，皇后一定会不高兴。不过，皇后现在没有儿子，陛下立长子为嗣也没有不当之处啊。陛下可以让皇后认养小皇子，这样小皇子名义上就变成了皇后的儿子，更加名正言顺，皇后也就没理由反对了。”

　　“把阿恒给皇后养？”高纬不放心，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后能对他好吗？就算皇后足够宽宏大量，她没有带小孩的经验，能照顾好他吗？

　　陆令萱一笑：“皇子再让穆夫人养着总归是不合适了。不如就让老身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