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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兰 陵(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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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晋国公宇文护,是周国皇帝的堂兄,周国现时真正的掌权者,而他当年仓促离开关中,母亲阎氏与一姊妹未及离开,被齐国扣留至今。多年来宇文护一直暗中遣人到齐国察访母亲的生存状况,未得到确切消息。前不久齐国派使者前往两国交界处的玉壁与周人洽谈,希望开通两国商路,宇文护把握这个机会,让周勋州刺史韦孝宽致书齐国,表示愿与齐国通商,条件是放回他的家人。
“正是有此人在,周人才有所顾忌,若将这老妇奉还,周人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大举进犯。故万万不可将阎氏送还!”斛律光言辞激愤。
满朝文武一边倒地站在反对的一方,皇帝高湛已经被他们搅扰得不胜其烦:“那个老太婆不一直都在齐国吗?几个月前周人还攻到晋阳城下呢,你们都忘了?留着她有什么用?宇文护根本不管她的生死。还不如把她送回去还给宇文护,朕还懒得替他养了。把她留下,非但没有利齐之处,只能导致两国交恶,涂炭生灵;送她回去,周人就会答应通商,不是造福百姓吗?再者,宇文也是统率一方的,既然答应交好,不会那么言而无信吧?如若不然,万一周人再联合突厥来攻,谁为朕去抵挡?”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斛律光昂首向前一步,举头望着高湛。
高湛冷笑:“斛律明月,把你的脑浆涂在地上,周人就会退兵了吗?果真如此,朕倒很愿意一试。”斛律光怒火万丈,却只得闷不吭声地退回去。
平阳王高淹高声质问:“这番歪理,陛下从何处得来?一定是有心怀叵测的奸险小人,以言语蛊惑了陛下。”说话时,高淹还有意无意瞄了和士开一眼。平阳王高淹是献武皇帝高欢的第四子,也是高欢十五子现存最年长的,很是受人尊重。
“赵郡王此言差矣,臣以为陛下深谋远虑,这正是英明之举。”和士开得意地看向高淹。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了。平阳王,这是朕的决定,不要指桑骂槐。”高湛最听不得别人讲和士开的坏话,高淹的几句话使他的怒意冲破了极限,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一齐进谏的大臣们无奈之下纷纷离去。斛律光之父咸阳王斛律金年事已高,有皇帝的特许可以在宫廷内乘坐羊车,出了昭阳殿,斛律光扶着父亲上了车,羊车慢悠悠地行动,斛律光走在父亲身边。
“主上为何突然决心与周人通商?明月,你可知道原因?”明月是斛律光的字。
正在沉思中的斛律光回过神,摇头道:“儿也感费解。想必与那和士开有关。”说到和士开,斛律光就觉得来气。
“咸阳王。”斛律金听到有人喊,和斛律光转头看,只见广宁王高孝珩笑着向他们走过来。刚才在昭阳殿力谏的众臣中有他的弟弟河间王孝琬、兰陵王长恭,高孝珩是文人和他们走得远,也从来不干涉朝政,这次约集众人进谏便没有人邀请他。斛律金父子虽然和长恭有来往,但和他都不熟悉,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
斛律金让人停了羊车:“广宁王啊,恕老朽不能起身相迎。”自己的辈分比他高了好几辈,斛律金觉得无此必要,而且他对这类舞文弄墨、吟风弄月的文人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敬意。
孝珩笑着摇摇头:“无妨,是孝珩冒昧打扰。不过,方才不慎听见二位议论之事,孝珩也颇感兴趣,才唐突了二位长辈。不知咸阳王,可有兴趣听我讲句话?”孝珩知道自己不讨喜,很识趣。
“广宁王请讲。”斛律金这时被他吊起了兴趣,他觉得从这个人这里或许可以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孝珩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前两日小王派人为王妃买珠,结果一无所获。说是近几日邺城珍珠尽销量大好,价格更是节节上升,便是出十倍之价也难得一珠。我是那卖珠商家的老主顾,往常有好珠必定先送往我的家中,这次竟然也买不到了。小王便问是何人竟敢与王府抢购珍珠,才知买断全城珍珠的,原是宫中之人。似乎是,主上要为皇后准备的礼物。”
斛律金沉吟不语,心中已有了答案。“小王的话已经说完,不再打扰了。”斛律金拱手相送,孝珩亦恭敬地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去。
“父亲……”斛律光开口想说珍珠的事,却见父亲的目光一直随着那个月白色的背影。斛律光疑惑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买珠之事是假,他说出的却是事实。斛律光想不出这个在他印象中一直深居简出的王爷,是怎么掌握这些信息的。
“太子敬他如师,永巷中的那些事,只要是太子知道的,当然没有他不知道的。”
“主上急迫地要与周人通商,就为购买珍珠?”完完全全是昏君所为。自从看到黄河边那些士兵碎冰之时起,斛律光就知道这个国家已经不复文宣、废帝、孝昭时期的辉煌。
斛律金摸着白花花的胡须,视线还没有那个缓缓走在宫门下的身影:“呵呵,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哪。我一把年纪,阅人无数,想不到这次竟看错了人。”斛律金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乐呵呵的。
年纪老迈的斛律金的心态反倒乐观开朗了许多,经常都是这样心情欢畅。斛律光高兴之余,不免忧虑说道:“父亲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宗室中有太出众的人才,往往会发生令人不快的事啊。”
斛律金皱眉道:“你还正值壮年,何必事事尽往坏处想?我看宗室中人才不少,此人与长恭、赵郡王、任城王一众后起之秀,或就是能解你那‘椎冰之忧’的人。”斛律光曾因齐人碎冰之事对父亲抱怨过“国家一直有并吞关、陇的志向,现在却到了只知声色犬马的地步”。
高湛早先让宇文护之母阎氏写了一封书信让使者带去周国,还将阎氏所穿的一件锦袍一并捎去,以示齐国一直都厚待阎氏,宇文护的回信中也写满了感恩戴德。但高湛似乎还不满足于仅仅获得与周国通商的好处,想要获得更多回报,一直在跟周国讨价还价,阎氏归国的事才迟延至今。
“陛下,平原王的回复到了。”不久前已退出塞外的突厥在幽州为乱,平原王段韶领兵抵御,此时尚在塞下未归。为阎氏之事,高湛也遣人询问了段韶的意见。
高湛看着信,未曾言语。和士开瞄不到信上的内容,问:“陛下,平原王如何答复?”
“还不是那一套说辞。”高湛把信纸随手丢在地上,拿起了酒杯:“什么周人反复无常,不足为信;这样便送还阎老太婆,会让周人认为我国在示弱——没有一点新意。他倒是说了,不如等与周通好之事商洽定,再考虑送还。这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办法罢了,他的打算还不是同那群迂腐的东西一般?”
和士开谄笑:“陛下说的是。那陛下如何打算?”
“朕是天子,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岂容他们来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