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81、河 南（七）

　　赵郡王高睿走出凉风堂，额发线上一排细汗，天气确实有点热了。站在门外突然一丝忧虑升上心头，他叹了一口气。远处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高睿转过了脸，停顿了片刻，又按照原先要走的路踏出去。

　　“赵郡王叔。”孝瑜远远就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掩饰笑容里的轻蔑。

　　高睿也笑，他的笑看起来很真诚，无论他抱着什么样的心理，根本不需要刻意去伪装，好像他的本身就有一种使人信任的气质，但这点对孝瑜不起作用：“河南王。”两人互相招呼过，高睿即从他的身边走过去。高孝瑜讨厌他，高睿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既然高孝瑜讨厌他，他也没理由不讨厌高孝瑜。

　　高湛把玩着一柄宫扇，见到孝瑜走进来，向他笑了起来：“莫不是遇上赵郡王了？看你的脸色如此不好。”

　　“这是什么？”在这种私人的场合，高湛和孝瑜从来不讲君臣之礼，对和士开，高湛也一样。看到高湛手里的宫扇，孝瑜能猜到大半，他的心情更糟。

　　“是赵郡王进献的宫扇啊。他真会挑时候，我昨天还在想，让人去采购一批宫扇。”这些高睿精心挑选的宫扇，确实精美，让高湛爱不释手。

　　孝瑜警告：“他在讨好你。”高睿因为深得孝昭皇帝高演的信任，在高湛登基以来并不得志，虽然依旧高官厚禄，但高湛对他并不喜爱。在这个一切都违反常规的朝廷里，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忠诚的心都没有用，唯有皇帝的宠信才是取得一切的保证，高睿深知这个道理，一年多来他尽一切努力去改变高湛对自己的印象。除了聪明识时务，高睿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善于把握时机。

　　高湛丝毫不在意：“我是皇帝啊，他讨好我，有什么不对？”高湛喜欢被人讨好，喜欢看别人谄媚的嘴脸，这一切孝瑜不能满足他。他对孝瑜的不满也在于这里，孝瑜过分的以自我为中心，自负和狂妄，即使在高湛面前，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咄咄逼人、不容侵犯。

　　“先赵郡王可是死于非命，这种人怎么能与他亲近呢？”孝瑜总是拿这个来嘲笑高睿，高睿的父亲是因为同献武帝高欢的小妾私通被高欢打死的。要说坏的因子会遗传，连孝瑜自己都知道有多牵强。

　　果然高湛忍不住笑了：“你不用担心，高睿他，又怎么能与你相比呢？”无论如何，他和孝瑜在一起那份两小无猜的情谊是没有什么能比拟的，他们从小一起打架、一起逃课、一起欺负高睿和其他同伴，以嫡子和长孙的身份在一群同龄人中横行无忌。

　　孝瑜、高湛、高睿都是成长于献武帝高欢的宫中，在文学艺术上，孝瑜比高欢的任何一个子侄都要出色，在武艺上也丝毫不逊色。但高欢并没有因此夸奖过孝瑜，他更喜欢高睿。高欢认为孝瑜为人轻佻，浮华奢侈，自恃聪明而在各方面对自己放松，过于心高气傲过分自信，从来不会自我反省——当然，他的每一项评价都很中肯。最要命的是最后一点，这就注定了孝瑜永远不会得到高欢的喜爱，孝瑜也不屑于用改变自己的方式去博得高欢的宠爱。

　　虚伪、做作、谄媚、拘谨、没有个性，这是孝瑜对高睿的评价，也没有什么不对。这些决定了孝瑜和高睿从一开始就不对盘。加上孝瑜各方面都比高睿出色，但高欢欣赏的始终是不如他的高睿，只因高睿的风格更中高欢的意，孝瑜对他只有仇视。

　　高湛记得有一次高欢以二十匹骏马为奖品，让他们比赛作诗，评选结果以孝瑜的诗为最佳，高睿次之。高欢阅后，认为孝瑜小小年纪就爱吟风弄月，有玩物丧志之嫌，而将二十匹骏马赏赐给了高睿。那时候高湛还义愤填膺地对孝瑜说：“爹爹就是偏心，须拔的诗和你比，差远了。”

　　高睿会为高欢的一蹙眉把自己关在屋里反省几天直到找到自己的错误为止，并且坚决不会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引起高欢的不悦，哪怕原因不在于他。他跟所有的同伴保持良好的关系，也不因为高湛和孝瑜的欺侮而生气。他总是委屈自己，来换取别人的好感。

　　“不要让他在你的枕边吹风，飘飘然把什么都置诸脑后。”孝瑜的话不仅针对高睿，还暗指和士开。高湛对和士开加倍的宠信，他认为有自己最近太少花时间做高湛的工作的原因，当然也有和士开与高湛非同寻常的关系。前者他正在试图弥补，后者他不愿效仿，所以他更愿意把和士开连根拔起，一了百了。

　　高湛已经笑不出来了，冷冷抬了一下眼，但依然把口气放到最温柔：“知道的。”

　　“陛下什么都知道，难道不知和士开与皇后私通，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是陛下令和士开教皇后握槊的，皇后是天下之母，怎么可以与臣下肢体相触呢？”孝瑜看上去很生气，这件事不仅损皇帝高湛的颜面，作为高家的一份子、作为齐国的臣子，他都觉得很丢脸。

　　高湛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孝瑜的后一句话还有点道理，点了点头：“知道的。”高湛把宫女端上来的一盘李子推给孝瑜：“消消气。我会遏止他们的。”看到孝瑜没动，高湛挑了一颗最好的李子，递到孝瑜嘴边硬塞进去。

　　和士开偷眼观察高湛，高湛竟然对自己说出要注意在胡皇后面前言行的话，他和胡皇后的事，高湛不是已经同意的吗？

　　“外臣和皇后太过亲近，臣下会起非议。”

　　和士开跪在高湛面前：“臣请问陛下，此言是何人对陛下提出的？”高湛缄口不言。和士开想了下问：“是赵郡王？”没等高湛回答，和士开自己摇了摇头：“不对。是河南王？”现在，要问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的话能对高湛起到这么大作用，唯有高孝瑜。

　　高湛虽然没有说话，从他的眼神就可以得到答案。和士开深吸了一口气：“陛下，难道不曾疑惑河南王如何会知道宫闱秘事吗？”

　　高湛一怔，他对孝瑜太信任，因而从来不会去怀疑。和士开的话引起他的思考。和士开继续说：“河南王宅邸豪华过于皇宫，河南王私藏珍宝无数，家财不可胜计，连陛下也只能望其项背。”高湛也很妒忌，想不通为什么拥有那样豪华的房屋、过着那样凡人所不能企及的奢侈生活的居然会是个小小郡王而不是身为君主的他。

　　“河南王用这庞大的财富，结合其他五位王爷之力，交游四方名士，结好朝中勋贵。陛下以为，他想要做什么？”

　　想要篡位，这还用说吗？他有那样的财力、权力、能力，还有身为文襄帝子的众望所归。高湛头皮发麻，他最信任的孝瑜，也会背叛他吗？对，高孝瑜绝对不是会甘心为人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