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73、昭 信（九）

　　皇帝高湛离开邺城启程去晋阳的第二天清晨，太原王高绍德气势汹汹地冲进永巷，迎面撞上赵郡王高睿也视而不见，巷道里经过的内侍宫女更是被他的气势吓得退避三舍。

　　昭信宫宫门紧闭。“儿绍德，求见母后！”高绍德走到门前，扬手重重叩打门环。宫女不敢开门，赶紧告知了昭信皇后。

　　昭信皇后走到檐下，望着宫门方向，叩击门环的声音声声入耳，高绍德不断在宫门外高声重复着“儿绍德，求见母后”。声音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愤怒，听得昭信皇后心慌起来。昭信皇后忙叫了一个宫女回话。

　　“太原王请回吧，皇后殿下身体不适，闭门谢客。”宫女战战兢兢在宫门这头高声回道。

　　“本王难道也是‘客’吗？”高绍德愤怒地高声质问。宫女一下子逃离了门后，千般为难地看向昭信皇后。

　　身怀六甲的昭信皇后行动迟缓，仍是在没有宫女搀扶的情况下走到了宫门跟前，这个时候门外的高绍德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拼命拍打着门：“儿想看看娘，你开门，你开门啊！”

　　“绍德……”昭信皇后贴在门缝上，呼唤着却不敢出声。她知道儿子不会原谅自己，全天下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她把自己禁锢在昭信宫里。等到孩子生下来，等一段时间过去，这件事情总会风平浪静，然后她可以慢慢地让绍德去接受这个事实。可是现在，她美好的设想已经破灭了。几个月来几乎与世隔绝的昭信皇后不会知道，她自以为把自己封闭起来就没有人会知道这里的一切，可实际上，她怀孕的消息在邺城的勋贵中几乎无人不晓，高绍德几乎已经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看到伏在门后哭的昭信皇后，宫女们连忙赶去扶住几乎哭倒的她。高绍德拍门、踹门的声音愈加急促，一声声像是响在昭信皇后的脑子里一样清晰，震得她头皮发麻。昭信皇后抑制着自己的哭声靠在宫女们的身上，渐渐地连呼吸都紊乱。

　　“太原王，皇后真的病了，求您回去吧，您这样会打扰她休息的！”一名宫女看不下去，仰首朝外头喊。

　　门外是高绍德无比决绝的声音：“今日见不到母后，儿不会走！”

　　昭信皇后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门边：“绍德……你回去吧……等母后病好了，会召见你的。”

　　外边安静了，安静得太突然而诡异。昭信皇后的心忽然落下又悬起，静静等待外面的回答。高绍德站在门外，在那个瞬间僵硬得像一座雕像，在略带寒意的秋风中一滴汗滑过青筋耸起的额头。

　　高绍德蓦地抬头向大门喊道：“儿怎么会不知道呢？姊姊你大着肚子，所以才不要见儿的吧。”

　　靠在门后的昭信皇后终于没能忍住放声痛哭，高绍德一怔，拂袖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了昭信宫。还没有把泪水放尽，腹部剧烈的抽痛迫使昭信皇后痛苦地捧着腹。昭信皇后一手扶着门微微弯腰，裙子底下已经溢出了异样的液体。

　　飞骑赶上向晋阳行进的队伍，带来昭信皇后临盆的消息。高湛下令暂停往晋阳前行，亲自带领百余骑火速赶回。

　　昭信皇后握住女官的手：“怎么样？”

　　女官垂首：“小公主——没了。”迷茫与绝望侵袭而来，昭信皇后抱住了那个女官，捉住最后的安慰，所有的眼泪都向她的衣裳上倒。

　　高湛安静地走进昭信宫，这一次带来的是真正的恐怖。削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进昭信皇后的寝室，长途跋涉的疲惫写在脸上，写在凌乱的发丝和沾染了尘土的衣服上，顾盼含情的那一双眼眸如今成了燃尽生机的死灰，寻不到一丝丝的光芒。

　　他站在榻前，幽幽抬起了头，目光如两道冰芒刺向昭信皇后，整个人像一座冰山散发着寒气：“你杀了我女儿，我会杀了你的儿子。”眼底逡巡的光芒渐渐沉了回去，昭信皇后抱着自己的身体无助地缩在偌大卧榻的一角哭泣。

　　她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他们的孩子，高湛全部知道。他以为他可以改变，他不怕那需要的时间会太久，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打开她的心门。情场得意的孝瑜说过，女人是感性的，是最容易被感动的。高湛相信这句话，并且不断地在努力，他坚信最终有一天她会被打动，会爱上他，毕竟他的对手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又疯又丑的高洋。现在，他看到了，他失败了。

　　“传太原王高绍德。”高湛冷冷说出这句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哭声里的昭信皇后终于有了反应，曾经让高湛怜爱的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射出她的恐惧，当高湛转身就要离去的时候，她滚下榻抱住高湛的腿痛哭求饶。绝望在高湛的眼底浮动，高湛闭目，踢开了她。

　　踏进昭信宫门槛的一刻，不祥的阴影就笼罩了高绍德。也许这种先知来得太晚了，他按捺着恐慌，强作镇静。河南王孝瑜，看到他的时候不易察觉地撇过了头。高绍德在大堂中央跪下：“臣高绍德，参见皇帝陛下。”

　　昭信皇后从内室走出来，一看见高绍德她就要上前去，两名侍卫却将她拦住。昭信皇后朝高湛的方向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泣。高绍德正要过去安慰，座上的高湛站了起来，拿过侍卫手上的一把刀，到高绍德身边举起刀环狠狠砸了下去。高绍德一闪，刀环砸在他的肩头：“叔叔饶命，叔叔饶命！”

　　“你父亲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为我求情呢？”高湛用刀环连续砸了高绍德十几下，当其中一下砸到高绍德后脑，高绍德晕在了地上。高湛丢开了刀，自高绍德的身旁走开。侍卫接到命令，走到高绍德旁边，举起的刀环对准高绍德的脑袋猛砸，几下下去，鲜血与脑浆飞溅。

　　余怒未消的高湛走到了昭信皇后的面前。昭信皇后看着儿子被剖开的头颅发愣，从高湛砸高绍德第一下开始，她连哭声都没有了，木偶一样盯着她被打昏的儿子，看他头破血流。高湛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还恍然未觉。

　　木然抬头，高湛结了霜的面容，竟然在这个时刻露出了表情，冷笑，或者苦笑。他抓住昭信皇后的头发把她往高绍德的尸体旁推去，命侍卫把她的衣服扒光鞭打。鞭子第一次甩下就带起了飞溅的血珠，而昭信皇后愣了数秒，从鞭子第四下打在她的身上时发出了第一声惨叫。

　　被打得体无完肤的昭信皇后伏在地上，她没有声音，高湛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了：“把她装到绢囊里，像一件垃圾一样，丢到水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