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16、莹 娥（八）

　　天保七年，五月，汉阳王高洽薨。

　　天保六年十月间，梁朝王僧辩被政见不和的同僚陈霸先杀死，由齐国借王僧辩之手所立的梁朝皇帝萧明也被退位为建安公，陈霸先与群臣立晋安王萧方智为帝。齐国为雪恨，也为趁梁朝新帝萧方智与陈霸先立足未稳之际移南朝王鼎，于天保六年末与天保七年即今年初两次发兵攻打，均被梁朝击退。齐国并未放弃，又在筹备新一次的战争。

　　五月，齐国要求梁朝将前任皇帝、建安公萧明送还齐国，想借此打击梁朝士气。梁朝同意归还，但萧明在被送回齐国不久，就因背上生疽而死。齐国认为是梁朝使诈，借机发兵，从芜湖一路侵入丹杨等地。

　　齐军过方山之时，建康城内外戒严。齐军历经坎坷，终于行至钟山，进攻建康指日可待，但同时，亦发现齐军运粮水路被梁军截断，粮食悉数被夺。齐军越过钟山，陈霸先立刻派军屯于乐游苑东和覆舟山北，齐军后路被彻底切断。进至玄武湖西北，梁军就移兵此处，与齐人对峙。

　　长恭初随水军之时晕船晕得七荤八素，过了个把月才逐渐适应过来，加之有过短暂在南方生活的经验，对建康附近的气候还算适应，这时也随大军一路进军，驻扎玄武湖西北。粮食供应断绝已久，齐军杀马杀驴为食，但若再无食物送到，再这样下去恐怕只有吃人了。

　　长恭胸闷难受，出了营帐想到外边走走，不过露天之下一点不比在营帐中的情况好。天气阴沉，看来要下雨了。长恭心里一慌，大概是梅雨季节到了，这雨若是无止尽地下下去，对齐军将又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从来不敢在心中诽谤上司，这时也要忍不住抱怨，皇帝根本不该发动这次南征，主将也不该率意冒进。他不承认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是在说齐国输定了这场战争，但不好的预感始终无法挥去。

　　梅雨季节来临，建康附近都积起了水，交通断绝，占尽优势的梁军此时也和齐军面临一样的困境：因为积水影响了交通，梁军无从得到粮食，建康百姓避战大多迁离，连征粮也无处可征。

　　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办法打下去，似乎只能坐等，谁死的晚，谁就是胜利者。

　　客场作战，齐军的情况显然要更糟糕。齐军扎营的地方已经难得几块干燥土地，得到主将的照顾，长恭得以搬到珍贵的干燥土地上。尽管如此，经常泡在水中的双足还是出现溃烂，更别提那些得不到干燥地方休息几乎整日站在水中的齐兵。长恭每每都能听见有人诅咒南方的天气。

　　某日天气放晴，不少士兵、将领搬出了一些这些日子被浸坏的东西寻地方晒晒，同时还要警惕着梁军，担心他们会突然进攻。长恭带着一队士兵防守军营的东南角，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玄武湖的湖面，平静无波。但是，在他看不见的远远的角落，一定停泊着梁军大批的舰船。一整日梁军都没有动静，齐军稍安，大概梁军也跟他们一样筋疲力尽，实在没有能力在这种时刻发动进攻了。

　　这天夜里轮到长恭休息。清晨，长恭方才穿戴整齐，就听见鼓声大作，或远或近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吴人打来了！”长恭匆匆携剑出营，厮杀声是从不同方向传来，看来己方已经遭到围攻。齐军四散溃逃，无力应战。

　　该逃，该留？长恭心中犹豫，留下来绝无生路，逃走或许有一线生机，但将在阵前，怎能退缩？

　　站在路中央的长恭显然阻挡了齐兵们逃跑的路，被推来挤去，突然一个人重重撞在他身上。长恭慌忙扶住他，那人按着头盔抬头匆忙一瞥，长恭一怔，还来不及思索什么，被那人拉住一起随着人流逃跑。

　　长恭甩开前方人的手，拉着他的人惊诧地回头，看见长恭凛然的神色便明白过来，不等长恭说什么，立刻又拉起他边跑边喊：“想做英雄，机会多的是。保不住小命可就连逞能的机会都没了！”

　　长恭木然被他拽着跑，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带着他逃跑的人逐渐偏离了大家逃跑的方向，向着无人的地方去了。在一片荒芜的田野间奔跑了不知多远，长恭终于惊回神，站定，扣住对方的手腕。前面的人讶然停下，挣不脱手腕：“将军，小的可没得罪你。”

　　“你要把我带到何处？”那人满身满脸的污泥，但那脸的轮廓，似曾相识。

　　“逃命去啊！”四下张望，他明白了长恭所指，“吴人肯定会往人多的地方去杀，咱再往那儿跑，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从此处走，你认得回去的路？”长恭指着前方。田野尽头是重重山峦，这一大片的地方，看来没有人家。

　　那人摘了头盔丢掉，开始解战甲：“他们肯定会往江边追杀，咱往西走一段到无人处再渡江。我们扮作吴民，遇到梁军的话就不会杀我们。”

　　他催促着长恭摘下头盔，帮长恭解下铠甲直接就丢到了田里，夺过长恭的剑也扔了。长恭跑到被丢弃在田里的盔甲旁，摸出一把匕首，揭起裤褶的裤脚插在皮靴里。那人打量了长恭一番，不住摇头：“您这身衣服，他们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人物了。”

　　长恭想了一下，跳到一处积水甚多的田里，把泥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泼，不一会儿就弄得一身泥巴，衣服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与料子，那人很是赞赏地摸着长了一排短须的下巴，点点头。长恭终于忍不住问：“请教阁下姓名，高长恭来日必定报答大恩。”

　　“高长恭？你就是那位文襄皇帝的儿子？哎呀，想不到我碰上贵人了！贵人你千万莫死，将来我的大富大贵全都指望您了。”长恭哭笑不得。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了长恭的问题，转头道：“我叫尉相愿，贵人你要报答，千万记对了人。人家说你高长恭长得比女人还美，竟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