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12、莹 娥（四）

　　“我只是来看看，皇后是否安好。”

　　静德皇后把他因一路狂奔落在额前的几缕头发拂开：“我能有什么不好呢？”长恭垂首。静德皇后凝望着他的面庞，半晌，笑道：“长恭能牵挂母后，母后颇觉欣慰。我会另择时间与你们夫妇一见的，你不宜在宫中久留，既然见到我了，就快走吧。”

　　长恭看着静德皇后，口角颤了一下，终于只说出了一个字：“好。”静德皇后的身后，元楚兰的眼角却已垂落两行泪。长恭一咬牙，转身。

　　“贤侄，哪里去？”

　　静德皇后的面色也因看见高洋起了变化，匆忙行礼道：“四郎来探望妾，正要离开呢。”

　　高洋的余光自长恭身上掠过：“这样匆忙？不留下来多陪伴你母后一会儿？”长恭踉跄退后，侍卫在他的身侧将他手臂一拉，长恭挣开他的手臂，沉默不语。高洋怪异一笑：“若无急事，不如再多留一会儿？”

　　“陛下……”高洋一瞪，静德皇后赶紧住口，转过头去用袖子挡了整张脸。

　　长恭奇怪地看着静德皇后，静德皇后掩住半张脸，看着长恭摇了摇头。长恭婉言道：“多谢陛下体恤。但大哥与长恭约好要到他家中去，长恭实在不能久留了。”

　　“不急，朕让人替你回了河南王。”言罢，长恭只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宫门被关，高洋的侍卫们列在门两旁，想来他是走不了的了。

　　静德皇后嘤嘤泣出声，长恭也愈加心慌，静德皇后突然跪在地上哀求：“陛下，让他走，让他走吧！”长恭向静德皇后才迈开一步，两肩一沉被按跪在地上，长恭挣扎着抬头，静德皇后背过身去有意不让他看见。

　　当高洋拖着静德皇后走向宫中，长恭失声大呼：“娘，娘！”静德皇后一路哭泣着不断回头，长恭突然挣开了身后的两个侍卫冲向宫里，在院中的侍卫立刻拔刀追入。

　　长恭截住砍向自己的一只手，将刀一把夺过。静德皇后被高洋按在案上，仍然面向长恭奋力摇头：“不要动手，不要！”看着她满脸的泪痕，长恭的头脑中一片混乱，凭着最后一丝理性，知道自己不能对这些人动手，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必不是对手，何况自己的行为，很可能被冠以谋反之罪。

　　长恭丢下刀，朝她跪倒。他不敢抬头，不停掉落的泪珠在地面上汇成一滩。“看着他，不许他动！”长恭背后受了重重一击，身体向前扑倒，两只刀鞘立刻架在他后颈，让他不敢动弹。

　　长恭闭上双目，装作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静德皇后的哭号一声声刺入他的耳朵，怎么也隔绝不掉。咬破的嘴唇滴出鲜血，泪水淌在地面，漾开，濡湿一片衣襟。

　　重物落地的声音。长恭睁开眼，看到的是静德皇后被摔在厅中央的地上，凌乱的发髻散落下几绺青丝在雪白的肌肤上。长恭急忙闭目转过头，躲开这难堪的画面。

　　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他的头顶迫使他转过头，听见高洋的声音命令道：“睁开眼，看看这□□！”长恭的双目依旧紧闭。静德皇后的惨叫和元楚兰的尖叫同时响起，长恭不得不睁开眼睛，静德皇后缩成一团，在高洋的脚边痛苦呻吟。

　　高洋狂笑一阵，让人把元楚兰推倒在长恭面前：“学学怎么做高家的男人。这小妖妇，是魏国余孽、高家的敌人，知道该干什么？”

　　长恭扭过头，半个字不吭。高洋拿起刀走到元楚兰旁边，刀环扣在元楚兰头顶：“既然四殿下不肯怜香惜玉，她便不需要留在这世上了。”

　　元楚兰含泪望着长恭，良久，也闭上了眼仿佛等待高洋的刀环敲下天灵盖。长恭始终不看她一眼，高洋冲过来举起刀狠狠把刀环砸在长恭背上。静德皇后这时竟抬起头，拼命向长恭爬过去，推开架在他颈后的两把刀鞘——“啊！”

　　“娘！”长恭用力一翻身护住静德皇后，刀环一下一下击在背上，长恭抱住静德皇后，她在他的手臂里颤抖不已。

　　高洋握着刀像疯了一样重重捶了几下，然后就停止了下来，怔怔看着他们。“咣当”一声扔了刀，仰天大笑，经久才止，居然就摇摇晃晃出了宫殿。侍官立刻拾了他的衣服追去。

　　“他走了。”长恭轻轻拥着静德皇后的肩呜咽道。宫女拿来大袖衫，披在她身上。静德皇后偏着头，眼泪无声无息地流。长恭靠在她的肩头，开始不声不响，忽然环抱着静德皇后的手一紧，泪水决堤而出。

　　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静德皇后抬起手臂，拍着长恭的背：“疼吗？”

　　长恭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眼泪，推开静德皇后向宫门跑了几步，又回转过来，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然后竟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静德宫。

　　“正道……”皇帝高洋喃喃念着，“殷家弟及，‘正’字一止，我死后，太子终不得皇位啊。”

　　负责为太子高殷拟字的邢邵大惊：“此字不吉，愿陛下容臣再拟。”

　　“不，”高洋摆首，“这是天意。长恭、正道，邢卿起字，正如其人。”高洋看见坐席上的常山王高演，叹道：“夺便夺吧，愿不伤他性命。”

　　满座皆惊，高演慌忙脱帽俯首：“皇太子天命所属，臣当效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洋也不看他，对邢邵道：“还有一事。朕属意为太子选崔暹女为妃，你以为如何？你是太子恩师，当知他心意。”

　　邢邵答：“陛下英明。博陵崔氏，国之大族；崔暹之女知书达礼，端庄□□，足以胜任太子正妃。”

　　高洋看中的远远不止崔莹娥的家世，博陵崔氏的门第不及源远流长的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士族，高洋更多的是中意于崔莹娥本身，崔莹娥的聪敏、练达、贤惠，正如他选郑季姜为良娣是因为她的正直敢言，而太子高殷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喜欢上崔莹娥。

　　皇帝高洋已经离席走到了殿门处，忽然又回首：“南方战事准备得如何？朕想，让朕的侄儿去历练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