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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乐 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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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珩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灯光,觉得口中干涩,转头看见婢女趴在案上睡着,便自己起身,披上一件小袖衫,到案边倒了杯酪浆喝。冰凉的液体下到食管散发着寒意,壶中已经不剩多少酪浆了。孝珩抬头对着窗,窗户紧闭,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宵禁时间邺城中一点星火不见,朗朗月光泻下一片朦胧的白。看到倚在墙角的梯子,孝珩不经意一笑,走到梯子下方,扶着梯子爬上。屋顶上坐着白衣的曜璎,孝珩突然出现在屋顶上,让她十分惊讶。孝珩走到她的身边,她的腿上躺着琵琶:“抱着琵琶爬上屋顶,是想弹吗?”
“会影响到他人休息的,还是算了。”曜璎摸了摸琵琶弦,拨子握在手里。
孝珩坐下,曜璎却没有靠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静静凝视曜璎。曜璎扶起琵琶,把脸贴在弦上:“今天喝了不少酒吧,醉得不省人事,连行程都耽误了。”
“嗯。主上今日心情大好,众臣都陪着他喝。喝得多的,还有赏赐。”
曜璎极轻笑了一声:“你什么赏赐都没带回来?”终于见到她展颜,孝珩也觉得轻松一些:“是啊。大哥赚了不少彩锦回去,不过他醉得十分狼狈。”
曜璎垂下了头,嘤嘤道:“我应该感谢主上,让你不得不推迟启程吗?”孝珩的心里一动,张开了口可是不知想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道:“既然都已经晚了,再迟一天去吧。你有想做的什么,可以让我陪你吗?”
曜璎乍然抬头,又低下头,想了很久很久:“那——去漳河泛舟,怎么样?”
“好。”
蹲在花丛边的孝瓘拿着一把小铲子抠着泥土。王妃从走廊的另一头款款走来,手里拿着一束花苗,看到专心给植物松土的孝瓘,笑道:“四郎君这么大了,还好玩泥巴吗?”
“嫂嫂?”孝瓘放下花铲站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是……”见到王妃脸上笑意更浓,孝瓘急得满脸通红,有解释不出什么。
瞧他急成那副模样,王妃说道:“有什么可焦急的呢?我比四郎君还大,可我就喜欢玩弄这些花花草草呢。”孝瓘释然一笑,默默站立着,看王妃把花苗放进铺了一层土的陶盆里,王妃抬头叫他道:“来帮我扶着。”
王妃铲进一些花肥,把土填了七八分满,额角挂满汗水。王妃正要抬手去擦,已经有一只手伸到她的额前,墨色绫锦悄然把汗液吸入。王妃看着孝瓘别扭的表情,笑了出来。孝瓘受了惊吓一样迅速抽回了手:“对、对不起……”
王妃摇摇头:“四郎君,很体贴呢。”
孝瓘一笑:“从前我一直认为嫁给二哥的人一定很幸福,因为二哥很温柔,亦很会照顾人。”目光落在了泥土里,失落也不知不觉写上脸。
“我从前并不知道这些。”一种自豪的笑意浮上王妃的脸:“但你二哥的才华便足够让人倾倒。我嫁他虽是父母之命,在聘书下时,那些闺中姐妹对我便是又妒又羡,整日听人说他如何如何才华横溢,他的风姿如何如何俊秀,虽然素未谋面,已是心神所在。”
孝瓘看着王妃的笑脸,脑海里恍然闪过一些画面,好像能看到她和她的那些闺中姐妹,围坐在席上兴致勃勃地谈论她的那个人中龙凤的未来夫婿。“其实孝珩他,更比传言中的好一千倍。”孝瓘回过神,细听着王妃下面的话:“无论他的身份高贵与否,才华如何,其实对女儿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品性,他能否对你好。”
孝瓘苦涩地抽了一下嘴角。王妃愣了一下,掩口轻笑:“因为久未有什么人陪我谈心,竟对四郎说了不恰当的话。这些女儿闺中事,四郎大概是不爱听的。”孝瓘“嗯”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回答。
王妃没有再弄花草了,花铲也被她搁到了一个陶盆脚下:“四郎,为什么平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孝瓘抿着嘴,答不上来。“少年人,应该开朗些。”王妃抬起收在袖子里的手按住他的眉间,好像嫌恶那里挥不散的忧郁。
孝瓘压下她的手:“我想回邺城了。”
“你还不能长途跋涉,安心在这里待着吧。”
“我想回邺城……回到边关去也好……”什么预兆也没有,眼泪忽然就一滴一滴断断续续从孝瓘的眼眶里落下来。王妃忙伸手给他擦脸,忘记了手上还有泥土,一下擦出一个深棕色的印子。
一只不大而看上去颇为漂亮的船在漳河水上飘荡,船夫怀抱着桨,靠在船上睡着。琵琶铮铮的乐声如珠子敲打着人的听力。乐声一提,急促紧张,几个节拍之后急转而下,变得沉稳收敛,最后化为轻烟般的一丝响,渐渐消散。
站在船头上的人走入舱中:“你的乐音有金戈之声。”
“是这首曲子的缘故。”曜璎将拨子插在弦中。
“乐曲固然刚硬,弹奏着却不需有杀气。”孝珩走到曜璎身旁:“把你心中的恨意化解掉吧。”曜璎什么也不说,竖抱琵琶靠在身上。孝珩的手臂自她身后将她和琵琶一起环抱,曜璎一怔,几滴温暖的液体落进她的衣襟。
“船家,靠岸吧。”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又重新站到了船头。船夫打着哈欠站起来,把船桨插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