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81、秾 辉（九）

　　将到邺城的当天，下起了小雪。

　　在大门外跳下马，守候在门口的侍卫立即将马牵走。孝瓘站在门下，仰头看着大门上书着“广宁公府”的匾，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原先就是在这府邸供职的侍卫说道：“二郎君在家，家仆已去通禀，四郎君请入内。”侍卫以为，他是对这个家感到陌生了，所以不敢进入。

　　走进庭院，除了屋舍都翻新过，整个装饰也素雅了许多。孝瑜作为主人时绚丽的幔帷都已撤下，悬上的是淡雅的颜色。走到大厅里，见到柱子旁、墙角里都摆着陶盆，虽然是冬季，竟还伸展着葱茏的枝叶、开着缤纷艳丽的花朵。孝瓘走近一看，才知道是用绢做的。不记得二哥有这样的爱好，看来这是女主人的品味。

　　听到错落的脚步声，孝瓘回过头凝视着门外。片刻，身披雪白貂裘的身影出现在门框中：“孝瓘。”

　　“二哥。”本来表情不太丰富的孝瓘挂上这样明显的笑，像一个小孩子。

　　孝珩脱下貂裘，放在孝瓘的手上：“数九寒冬，单薄得不像话。”孝瓘忌讳在冬天里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但孝珩猜测他穿得这样少多半是因为在边境没有漂亮又保暖的衣服，他宁可冻着也不愿把粗制滥造的棉袄一层一层地往身上裹。

　　孝瓘把貂裘抖开披在身上，确实他冻得不轻。孝珩赶紧让人多搬进来两个暖炉，又端来热汤。孝瓘喝了整整一碗，把还留着余温的碗捂在手里。婢女见了，赶忙递上来一个手炉，将碗拿开。

　　“在家里的感觉真好。”孝瓘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句话，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二哥，你和大哥也分住了，大哥没有对我讲。”隐含的问题是自己该往哪里去。

　　“你还是住在这里，因此可以不必对你讲。西阁已经收拾出来，你可愿意入住？”西阁是指孝珩的母亲王昭仪生前的住处，位置在府邸的西面。王昭仪去世以来一直闲置，如今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多年，孝珩才决定把西阁重新整理出来，并且对内部格局作了较大的改动。

　　孝瓘双手托着手炉几乎靠着脸，热量已经让他的脸发红，他点了点头。

　　“延宗正在晋阳，不然一定早早就跑回家来等着你。”孝珩问：“这几天要去见很多人，计划好了吗？”

　　孝瓘点头：“明天入宫去见静德皇后，然后去拜访大嫂。后天去探访六婶。孝琬那里可以晚些去，他不会介意。还有，要去拜访我的义母啊。”

　　孝珩没有提什么意见。等了一会儿，他仍然只是拿一根细棍子挑着盆中的火，孝瓘出声说：“二哥，你不打算为我引见二嫂吗？”

　　“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她会出来见你。”

　　孝瓘偷偷观察孝珩的神色，他和往日一样波澜不惊。但孝瓘以为，提到这个话题他应该或多或少有些羞赧。再一想，孝瓘恍然明白过来是自己离家太久了，人家也不是新婚燕尔，或许早褪去了那种羞涩。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孝瓘最先的反应还是寒冷，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貂裘，然后才去细看。只望见形影，他就立刻站了起来。走进来的女子云髻高挽，发髻上简单地装饰着几支银钗，鬓边垂下步摇。身上披着貂裘，里面穿着的上衣与裙子都是白色的，镶边和腰带上系玉的垂带是浅浅的绿色。孝瓘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在襄城王府见到的那个女子，并不相似，却一样的惊艳。

　　来到他面前的王夫人带着明媚的微笑，躬身，向孝瓘作揖。孝瓘赶忙还礼。当日自己在楼上远远望着她觉得美丽，今天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才发觉她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美上千倍。

　　王夫人的目光仿佛很自然地掠过孝瓘的脸，暗自惊叹，面容上却很平静：“四郎。”

　　“二、二嫂。”孝瓘刻意不看她，把视线投向了孝珩。

　　孝珩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向他们走过来。王夫人这才留意到他的貂裘穿在了孝瓘身上，嘱咐身旁的婢女回屋去再取一件。看看自己肩头的貂毛，孝瓘有些抱歉：“让二哥受寒了……”

　　“在室内并没有什么要紧。曜璎亲自写了菜谱交给厨房，你久在边境，很长时间没有吃到你喜欢的食物了吧。”

　　注意到孝珩说到曜璎的名字时，王夫人的眼神有所不同。“今后请二嫂多多关照。”

　　王夫人笑道：“四郎客气了。这里本来就是四郎的家，正要请四郎多多关照我呢。”

　　踏进自己的新居室，最先吸引孝瓘的还是那可以乱真的绢花。“郎君！”从卧室走出来一个妇人，双眼含泪。孝瓘惊愕地看着她，去年他被打发到军中去之后，乳母就解职回家了，现在回到这里，一定是孝珩的安排。

　　虽然面上淡漠，但没有生母在侧的孝瓘对乳母极为依赖。能够再次见到乳母，内心也是欣喜不已：“姊姊！”

　　“郎君真是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孝瓘皱眉，心念早就是男子汉了。

　　孝瓘问：“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是因为郎君要回来一段日子，二郎君让人去通知我过来，让我在这段时间照料郎君。”帮着孝瓘把貂裘脱下来，看到孝瓘穿在身上的衣服，惊叫：“四郎君，这衣服都旧成这样了，怎么还穿在身上呢？这么薄，一点不保暖呢。”

　　“戍边的日子，可比姊姊你能想得到的辛苦得多。”

　　乳母一面给他收拾着衣物一面抱怨：“都是龙子龙孙，凭什么就有人坐在上头受人膜拜，你就要到边关去挨冻过这种苦日子呢？”

　　了解乳母聒噪的个性，孝瓘没怎么听她说话，时不时在她的问句后“嗯”一声。

　　“……这下好了，二郎君也美满了。四郎君你的年纪真不小了，几时要能见到静德皇后或者大郎君啊，得跟他们说一声，明年一定要把你的事给办了。”

　　“嗯……啊？”孝瓘问：“办我的什么事？”

　　“婚事呀。郎君你怎么一点不为自己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