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10、燕 嫔（四）

　　广陵处在南北交界，九月时候，天气急剧转凉。不起眼的庭院中，少年翘首望着巍然城楼上的军旗，就在不久之前，那还是写着“齐”字的大旗，如今都换成了“梁”、“陈”二字。少年垂首，黯然叹息一声。一扇窗子就在这时打了开：“孝瓘，我听到了异常的响动，快进来。”

　　孝瓘看向他，一愣：“嗯。”随即跑进屋里。书生打扮的孝珩坐在主人、六十余岁的老婆婆对面，两人正在谈天，眼角瞥到孝瓘，婆婆的老脸笑得打起了褶子：“郎君不必这样慌张，齐人走了，官兵都是好人，不会乱抓人。”

　　孝珩解释道：“我兄弟是从北边来的，若不小心些，恐怕会被当做探子呢。”

　　老婆婆呵呵笑着：“年纪轻轻，心眼不少。”孝珩对她一笑，老婆婆又问孝瓘：“少年人，我瞧你日日在院中看天，是想家了吗？”孝瓘起初没有意识到老婆婆是在对他发问，等了一会儿不见孝珩回答，才“嗯”了一声。

　　“郎君，老婆子我说句实话，你这兄弟，真是老婆子活这把年纪没遇见过的好看。你们两个北边的人傍晚来敲开我家的门，官兵那会儿正抓人，要不是看你们少年年纪轻、模样好，看着就不像其他的齐人一般凶狠，我是怎么也不敢收留你们住下的。”

　　孝珩微笑道：“多谢婆婆赠我们兄弟一个容身之所。”

　　老婆婆甩了甩手：“这些客气话，就别给老婆子说了。我说，郎君你也不像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公子，怎么家里让你的弟弟去参军呢？还遭这样的罪。”

　　“是他自己想要去的，家里也奈他不得。结果这才头一回上战场，就给人家抓了。家里等不着他的音讯，赶紧托人去打听，才知道他被带到了建康，于是让我带着钱帛来赎他回去。幸好在建康，他也没见被人家刁难。”

　　“瞧他这好容样，谁舍得欺负呢？”老婆婆眯着眼睛，似乎在看孝瓘。忽然老婆婆眯成缝的眼睛里掉下几颗水珠：“我那最小的孙子去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了。他也同这小郎君一样，不爱说话，但人好，脾气好……”

　　孝珩赶紧递上手巾，听老婆婆骂道：“天杀的那些齐狗，连那么大的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他们要抢我家孙媳妇，我那小孙子见不得嫂子给人欺负，才跟他们拼命的，结果、结果——”握着手巾擦了一把，狠劲扔到地下。

　　院子的门打开了，孝瓘警觉地向外张望。孝珩见到孝瓘紧张的样子，问：“是什么人？”

　　孝瓘望了一会儿，等来人出现在视线里，松了一口气：“是他们。”孝瓘口中的“他们”，只能指随孝珩来的车夫、婢女和两名护卫，孝珩让他们出去置办一些用品，顺便察看一下城中的形势。

　　先进来一名侍卫，用鲜卑语说道：“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四殿下就在这里，二位殿下还是安全的。以往为我们递信的那位商人已经不在城中了，暂时恐怕还没有办法联系到河南王。”孝珩点头，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孝瓘本有一丝忧虑，见孝珩如此镇定，也没有多说什么。

　　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的老婆婆问：“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鲜卑话吗？郎君是鲜卑人？”

　　“不，我是汉人。”孝珩回答：“只因长年和鲜卑人生活一处，也懂得一些鲜卑语。这护卫他是鲜卑人，不习惯说汉语。”

　　老婆婆放下了心似的点点头。院门又是一声“吱呀”，侍卫正要出去察看，老婆婆叫道：“不急不急，是我孙媳妇回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女子从外边走进屋里，果然就是老婆婆的孙媳妇，她昨天一早就去领救济的粮食，也许人太多，直到现在才领到回来。那女子只有十七八岁，很有几分姿色，搁在市井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美人。老婆婆的女儿远嫁，儿孙都已经先她而去，家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孙媳妇照顾她的生活。尽管按老婆婆的话说，是她被齐兵糟蹋了，没有人肯要她，孝珩仍觉得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妇要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照顾年迈的祖婆婆殊为不易，对她有几分敬重。

　　少妇把一袋粮食拖到墙角，袋子不大，但对一个女人来说拖动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转身要走开时，发现裙子被粮袋压住了，少妇轻轻扯了一下，没扯出来，便用劲去拉，“嘶”一声，一块布料从裙上撕扯下来，一半还挂在裙上。少妇蹲下去理裙子。她的裙边沾染了不少尘土，裙子早已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去取些钱，让娘子买布做几件新衣裳吧。”少妇听到这声音，抬头看了孝珩一眼。

　　老婆婆叫住婢女：“不必了，她一个小寡妇，哪里用得着新衣裳呢？”

　　少妇低着的头没抬起来，扯裙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孝珩道：“毕竟是年青女子，又是要出去见人的，怎么能不稍作修饰？”

　　“谁家有这个闲钱？”老婆婆的口气听起来不太好，她待人和善，唯独对自己的孙媳极为苛刻。

　　孝珩不好再多说。这时少妇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径自走了出去。她没有转过脸，但似乎在流泪。

　　“我等给婆婆添麻烦了。”孝珩略有歉意。老婆婆摆了摆手，垂下腿，踩着旧木屐出去。

　　孝珩把侍卫叫到跟前：“有没有陈霸先是否会撤军的消息？齐国没有派出使者来吗？”

　　侍卫摇头：“属下不敢打听过多，怕引起梁军怀疑。没有听说齐国有使者来，如此，广陵之围怕是一时解不了。委屈两位殿下了。”

　　孝珩挥手让他下去，问孝瓘：“可想家了？”

　　“在建康时偶尔也想，看到二哥之后倒想的少了。”孝瓘老实答道：“就怕逗留太久，会连累了二哥被梁军发现。”

　　孝珩思考着：“城门把关很严，尤其往齐国的方向。陈霸先不比王僧辩，不将你当做一回事，从他把你送到建康软禁便知。你在建康当过人质，恐怕有不少人认得你，若想从城门光明正大地出去，极容易被发现，反而是得不偿失。我们还是在城中静待局势转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