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吴怊

1、第 1 章

　　赵尔尔到达特鲁姆瑟的时候，外面正好在下大雪，下飞机前，她把厚围巾再裹了裹。走在她前面的大叔帮她把随身行李拿了下来，尔尔道了声“THANK YOU”，然后就看到大叔很轻松地披了件冲锋衣就这么走了出去，不由再次佩服北欧人抗寒的体力。
　　这是尔尔第一次到达北极圈的城市，而且还是在冬天，就像南方人第一次看到雪那样的惊奇。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可以覆盖一切。
　　出关，找到Hertz，拿着租车单开始办手续，直到工作人员提醒等后面一位办完手续再一起去停车场时，赵尔尔才发现身后还有人站着。
　　男人的个子很高，围巾套着羽绒衣，背着大背包，皮肤有些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皙，不是很出色的五官，却有种特别的气质。
　　“中国人？”他问。
　　尔尔瞬间脸一红，发现自己盯着一个陌生男人有些久。
　　工作人员这时办好了手续，也好奇地问：“Do you know each other？”
　　尔尔连忙摇头说NO，身后的男人跟了句：“We are all Chinese！”
　　工作人员是个很热情的女孩子，她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一晃：“I like Huawei!”瞬间，就把有点尴尬的气氛敲碎了。

　　下了接驳车，尔尔找到了自己的车，她看着眼前的沃尔沃，雪覆盖了一层，回头又看看在除雪的那个男人，那个瞬间她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那个……我，我能跟着你吗？”尔尔有丝犹豫，见他不说话，又连忙保证道：“来特鲁姆瑟的，我想都是差不多往北走的路线，我没做什么计划，就定了今晚的酒店，现在是淡季，住宿不是问题，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跟在你车后面，就……”
　　他转身拍拍沾满雪的手，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头发凌乱地掩盖在帽子下面，应该是连续飞行的缘故，眼睛有些肿，穿着宽大的羽绒衣，小小的个子，很急切地站在这里。她应该是很不擅长这样主动地跟陌生人交谈，就像前面在Hertz柜台那里，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站在她后面。
　　“可以！”他打断了她。其实他习惯了一个人，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答应了她。
　　“谢谢！”尔尔笑了笑，“谢谢关照！”

　　“要上桥了。”尔尔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听微信那头低沉的语音。他叫康城，在慕尼黑读书，从简短的语音来看，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是该提醒的，一点都没落下。快要下特鲁姆瑟跨海大桥的时候，一幢白色三角形顶建筑就吸引了她。
　　“这是北极大教堂。”
　　“真的，好美。”尔尔觉得她快要词穷了，即使，出发前她在电脑上看过一眼，也远没有现场亲眼看到的震撼。
　　停好了车，尔尔赶紧下来，安静望着。
　　康城走过来，就看到这个女孩子一直仰头看着，有点悲伤又有点激动。
　　“怎么了？”
　　“没什么。”她手摆了摆，往前疾步走去，又停了下来回身：“很高兴认识你！”
　　康城想，这个女孩子真是奇怪。
　　“回程的时候有大半天在特鲁姆瑟，回来的时候可以。”康城走近，默默提醒。
　　“明白，Sir！”尔尔笑着，做了个不太标准的敬礼，也消弭了许多彼此的疏离感。

　　冬天的北极大教堂更有种宗教的圣洁，夜幕降临的此时此刻，教堂内的灯光发散而出，和雪夜的白相映相合。他们就站在教堂门口的栏杆旁，看着面前的跨海大桥，看着夜晚的特鲁姆瑟，像是圣诞老人就要出行的故乡。
　　尔尔伸手，接了片雪花，“今天我还是感到遗憾，没有更早在冬天来过北欧，很多人告诉我冬天太冷了。”
　　康城拍拍身上的雪花，“现在来也不晚。”
　　“这倒也是。”尔尔笑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知道的，直到前一刻跟在你后面开着车，我都很紧张。”
　　“你很勇敢。”康城不自觉地鼓励着，“走吧。”
　　“出发！”

　　夜晚的路，有风，有雪，和对面的车交会，带出一片雪雾，雾气蒸腾，是莫名的不真实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世界尽头，这是冷酷仙境。书里的文字飘浮世外，变得遗世独立。
　　前面的车打着双闪，雪夜中是一份安全感，尔尔开着车渐渐的不那么紧张，放松了起来。
　　这一晚，他们住在了灵根Lyngen，在挪威语里面是安详的意思。住宿的酒店因为是淡季，给了他们两间很大的房间，窗户望出去就是峡湾。只是运气不太好，云层太厚看不见极光。
　　康城说这靠运气，尔尔想，她运气差的不能再差了。

　　第二天，他们沿灵根峡湾一路前行，峡湾高耸白雪皑皑，山间有火烧云环绕，拼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冬日的峡湾美的不似人间，尔尔甚至幻想这一路开下去会不会就到了临冬城。
　　他们在途中的一个小镇停了下来。这个小镇有个小小的码头。
　　尔尔站在码头，踩着雪，伸出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觉得在这里，感觉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康城拿着他的单反在拍照，“你住这里一年试试。”
　　“你可真扫兴。”他们渐渐熟悉，彼此说话也直接起来。“知道那个老梗吗？旅游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到别人待腻的地方。”
　　“我更喜欢说旅行。”康城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拍的照片。“行和游是不同的概念，旅游可以很多次但印象不一定深刻，如果用旅行，那一定是难忘的深刻的。”
　　尔尔愣了愣，难得听到他这么长又感性的话，转过头看着他。“你是文科生吗？”
　　康城抬头：“不是，我学机械工程。”
　　尔尔一听，“哦……告辞！”说完还特意走开了一点。
　　康城一看这反应，很奇怪的问道：“你们女生都这么讨厌理工科吗？”
　　“肯定也有厉害的女生啊。”尔尔拒绝回答这类一面倒的问题，“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时间出来玩。”
　　“就当度假。没怎么休息过。”康城把相机包一背，往前走去：“走吧，去芬兰！”
　　“哦……”

　　去芬兰的路上，气温变得越来越低，车子也越来越少。他们试过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处停车，一出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很小声，都快被雪吸收完了。四周很安静，整个世界就似剩他们两个。
　　赶了一天的路，这晚他们住在了芬兰一个小镇的酒店，芬兰语比较复杂，尔尔已经分不清这里是哪里了，这一个晚上天气情况很好，康城说要去看极光，问他走不走，她当然要去看。
　　尔尔把随身带的行李放在了后座，第一次坐上了康城的车。
　　“冬天的晚上，加热座椅简直是宝藏！”他们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很幸运地看着极光越来越浓的在空中飞扬，赵尔尔舒展了下手臂。
　　康城低头在看相机里的照片，“一般人不太适应这样冷的天气。”
　　尔尔趴着看窗外的极光，“没看到之前很期待，看到之后反而平静了。”
　　康恒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天，没说话。
　　“如果我手里有啤酒，我一定会跟你喝一杯！”赵尔尔单手一挥，“真的……”
　　“喝酒不好。”
　　“好吧，一个良心建议，你应该说，‘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每个人都有。”
　　……
　　他们最后也没把彼此的故事说出来。极光掩盖了冰雪的寒冷。

　　后一天，他们继续北上，从芬兰重新进入了挪威北部山区，已经非常接近北角了。雪地里，他们看到了麋鹿，尔尔乐的对着电话那头的康城大叫，那种愉悦和惊喜让她无以言表到只能这样发泄压抑许久的莫名情绪。
　　这一晚，他们住在了北欧传统的小木屋里。独栋，房内有暖炉，可以烤火取暖，房东先生和太太非常和善，还有几只可爱的狗狗。他们也终于可以坐下来，简单的吃些自己做的晚餐。
　　“如果让你一辈子住这里，你可以接受吗？”尔尔吃着盘里的熟三文鱼。
　　“如果生来就在这里，没有什么接不接受的。”
　　“我前几年去过冰岛，他们那里相信精灵，我也相信，”她看着他，似在回忆从前，“可是有人不相信，还说我在学校待久了，太天真，抱歉……我忘了告诉你，毕业后，我就留在学校工作了。”
　　“一样，我也是一直在学校读书。”
　　“敬我们枯燥的人生！”尔尔拿了一听啤酒扔给他。
　　康城熟练的打开，喝了口，“但我们开到了这里。”
　　“对！干杯！！”

　　历经多日，他们终于要达到欧洲的最北端—北角，在这样的时间里，太阳弥足珍贵，那斜斜的日光把车身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似要拼命抓住一般。
　　弯弯绕绕之后，终于到达了北角，北纬71°10′21″，欧洲大陆的尽头。
　　尔尔站在观景台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前面一望无际的，是沉沉的北冰洋。冰雪覆盖的山崖，陪伴了北冰洋无数的日夜，也变得冷肃默然。人的渺小在于知其渺小，而不断去探索未知。

　　旅途再完美总有归程，尔尔和康城在奥斯陆的机场道了别。她会在奥斯陆再多待几天，而康城要去哥德堡。
　　“谢谢！”尔尔伸出了手，“非常感谢！真的。”
　　“再见！”康城轻轻一握就放开了。
　　“再见。”

　　尔尔看着他走远，有些话不必说太多。两个理智的成年人的成熟在此刻体现地淋漓尽致。
　　北角仅止于北角。
　　就这样，刚刚好。

　　一段旅途的结束，另一段故事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