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梦谣》磨拖是我

2、第二章

　　寂静。

　　彻夜的寂静。

　　防空洞内，一群干瘦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报团取暖，一双双原本应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刻深深地凹陷进去，不同于亚洲人的高鼻梁在此刻显得突兀而讽刺，莫名让人想到了垂暮的老人。

　　其中有个胆大的女孩站了起来，轻轻扯了扯穆的衣角。

　　“老师，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穆回过头去，看见了对方青白的脸庞。良久，她才说道：“会。”

　　那女孩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乖巧地道了声谢，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足两分钟的交谈结束，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靠着年长些的睡着了，还有一些孩子紧紧地低头不语。穆独自坐在一个墙头，静静地盯着一处。

　　半个月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整整半个月。

　　“咚！”

　　一声响打破了洞内的宁静，孩子们被惊醒，纷纷拿起了就在手边放着的木棍。

　　穆的眉宇间透露着冷意，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一堆食物走入众人的视线。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甚至还有人亲切地喊了他一声陈叔叔。

　　那男人低低地应了几声，飞速把食物分给大家，然后又走到穆的旁边坐下，顺手把面包和牛奶递给她。

　　“谢谢。”穆说道。

　　那男人说了一句不用谢，脸依旧是初见时的严肃，“应该是我代表国家感谢你的无私奉献。”

　　穆刚撕下一小块面包，闻言看了他一眼。而对方手臂上的一抹鲜红如发烫般的炙热，“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这里很危险，”那男人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说道，“很少有人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你很勇敢。”

　　穆表情不可抑制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讽刺的笑话，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弧度。

　　“你错了。”

　　“什么？”

　　“一个渴望死亡的人，不会感到恐惧。”穆说道：“我渴望死亡，并热烈地希望它朝我走来。”

　　那男人沉默了，脸却依旧是严肃的。

　　穆神色如常，“你也很伟大。”

　　“不一样，”男人没有犹豫：“我是一名军人。”
　　“是吗？”
　　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扯开话题，“你似乎很爱你的妻子。”

　　“嗯？”似乎是意想不到这样的话题，那男人脸上怔了一瞬，下一秒原本严肃的连竟透露出一丝柔和，“是，我爱她。”

　　“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
　　“嗯……很可爱，很漂亮。我们说好了在情人节那天办婚礼，她还在等我回家。”

　　穆有些意外地扬眉， “新婚快乐。”

　　“谢谢。”那男人罕见地笑了一下，竟然大有攀谈的意思，“你呢？你也有爱人吗？”

　　此刻怔住的人换成了穆。她的表情有一丝哑然，良久才说道：“我有一个未婚夫。”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

　　那男人顿了顿，却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换了种方式，“那他爱你吗？”

　　“爱。”这次穆没有犹豫，“他很爱我。”

　　那男人又笑了一下，“那假如，让你和他生活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
　　穆表情怔然地思考了很久，“如果对象是他，我应该能接受的。”

　　那男人看了一眼正在角落里的孩子们，又转过头来，温声说道：“或许你爱他，但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你在犹豫什么？”他又问。

　　她在犹豫什么？

　　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穆的脸上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不自然，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一针见血。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在害怕。

　　“我只是一个怪物罢了。”穆偏过头去，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我看出来了，可那不是怪物。”
　　那男人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气不太赞同，“我太太也和你一样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我依旧爱她。”

　　穆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回过神来，盯着地面：“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活着……”那男人笑了一下，“对我来说，活着就是使命。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家人。”
　　“挺好的。”穆评价道。

　　“可是对我来说，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想活着。你想活着，生命才有意义。”
　　“不是吗？”穆问道。

　　“是。”那男人赞同地点点头。

　　穆目光又缓缓移动，盯着地面：“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会。”那男人没有犹豫，十分坚定地说道。

　　“我以一名军人的身份起誓，大家一定会平安。”

　　自从那天交谈过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什么话，两个成年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尴尬气氛。

　　一直到五天后的第一次轰炸到来。

　　飞机在顶空盘旋，这座占据了险要地理位置的城市，终于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主战场。

　　男人的脸依旧是铁血军人特有的严肃，他朝穆敬了个礼，冷静又沉着地指挥他们离开。

　　穆脸色有些苍白：“不是大家一定都会平安吗？”
　　说完以后穆才幡然发现这句话似乎有歧义，这个“大家”不一定包括了男人，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男人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戒指，说道：“回国后好好和你的未婚夫谈谈吧，两个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穆目光死死地看着他，不说话。

　　然而男人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觉得活不下去的话，就当是帮我活着。帮我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有帮我看看……我的太太。”

　　“她很特别，长得也很漂亮。我给你看过她的照片，你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她来的。”

　　“记得叫她要好好吃饭，冬天不要为了漂亮就少穿衣服，例假的时候要多喝红糖水，要好好爱护好自己。”

　　“还有。”

　　“如果有一天你在路上遇到她，请你一定走上前去，告诉她我很爱她。并且转告她一件事情。”

　　男人顿了顿，语气些许哽咽。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