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一世安衾

1、序言

　　陈亦宸和妈妈走进机关大门，眼前是一条小巷，幽深漫长，旁边是旧旧的房子，外墙上的白瓷片泛着黄，还有几片脱落了，像斑秃一般。另一侧是宣传栏，挂着好些照片，照片里的人表情庄严肃穆，没有一点笑容。陈亦宸有些怕生，他本能地想牵妈妈的手，只抓到妈妈被风吹起的裙角。一大一小的两人，背着大包小包，走到小巷尽头，一个穿着军装的阿姨已经等着。

　　陈亦宸认得她。
　　在Z市，她蹲在泳池边问他，想做冠军吗？
　　他点点头。

　　这天风有些大，周围的树沙沙作响，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妈妈一会笑，一会点头，一会握着阿姨的手，一会看向他，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发亮。
　　他看不懂，便对着她笑。

　　好一会儿，也没个人来招呼他。陈亦宸有些无聊，他蹲下身，双手托着腮，认真看宣传栏里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都穿着雪白的军装，肩上还别着亮闪闪的徽章，威武的模样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他看得出神。
　　等他再回头看妈妈，树下已经没有人影！巷子那头，白色连衣裙反射耀眼的光，刺得他鼻酸。
　　妈妈！少年站起来，追着跑，妈妈也跑起来，捂着嘴，脑后的发箍突然散了，头发没了束缚在风中甩起来。少年僵在原地，木木的看着那雪白的衣裙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他蹲下把头埋在双膝间，不一会儿，牛仔裤上多了两大块深蓝的泪斑，毒辣的太阳把稚嫩少年的后颈脖烤得通红。

　　“这是你的吗？”少年应声抬头，太阳照得他挣不开眼，恍惚间，只看到一个小光头走过来，穿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一只手里攥着个白面馒头，另一只拿着妈妈的发箍，憨憨的笑。
　　少年伸手夺过发箍，豆大的泪珠直往下掉。
　　“你叫什么名字？”
　　“陈亦宸。”少年没有抬头。
　　“我叫凌志远，你饿吗？”小光头伸手，慷慨地将另一只手里的馒头送到少年嘴边。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手里一直搓着发箍。
　　又不是神灯，还能搓个阿拉丁出来。小光头心里嘀咕。
　　小光头把馒头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把拽住少年的手。“弟弟别怕，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小光头的手比陈亦宸的大，比爸爸的手薄了许多，软绵绵黏乎乎的，不像爸爸手上因为常开车留下了老茧，硬硬的有点硌手。陈亦宸站起来，阳光照在小光头细细密密的小发茬上，闪闪发亮。陈亦宸举手摸凌志远的小脑袋，发茬扎着手掌，酥酥麻麻，陈亦宸抿着嘴，笑了，脸蛋上还挂着金豆子，凌志远缩着头，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黄萌萌蹲在一边的小树丛里，害她追了一路的野猫早就没了踪影。她被两个少年天真爽朗的笑声吸引，循声望去，虎头虎脑的志远哥正拽着一个小哥哥的手，那小哥哥板寸头，穿着白色T恤，胸前写着大大的英文字母，牛仔裤，白布鞋，眼神里有忧郁的神情，脸上却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黄萌萌不懂，只是觉得好看。和他比起来，志远哥就像是漫画书里横冲直撞的胖虎。
　　陈亦宸，亦宸哥哥。黄萌萌在心里默念。
　　夏天的日头把空气晒出了棉花糖的味道，蓬松酥软，滋味儿甜极了。
　　那一年，凌志远15岁，陈亦宸14岁，黄萌萌11岁。

　　澳大利亚的天气不似国内，没有婉转诗意的二十四节气供人推敲，到底是吃牛羊肉长大，还留着没有进化完全的兽性，夏天烈日炎炎，晒得不留情面，如今冬天，窗外鹅毛大雪，冷得不讲道理，同样吃牛羊肉长大的澳洲人不怕冷也不怕热，皮糙肉厚，对温度的反应总迟钝些。
　　陈亦宸的身板需格外小心，从零下4度的游泳池起水，第一时间温水冲冲身上残留的氯水，擦干头发，套上棉袄。如果时间充足，就在温水池里泡泡去去寒气，热腾腾的水汽蒸得满脸通红，回到家，萌萌总是笑着夸上几句“今儿气色不错”。
　　黄萌萌为了节省，除了卧室，其他房间都没开暖气。小时候和母亲漂泊无依那几年，令她充满忧患意识，总是下意识做最坏的打算。没有盼头的绝望时常爬上心头，轻而易举地吞没她，好在身边有陈亦宸，温暖踏实的气息，为她驱散一切。
　　“上头来消息了”陈亦宸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大大的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他翻看手机并没有坐起身来，黄萌萌知道是好消息。
　　“萌萌，我们要回国了”
　　“好的”
　　“姓贾的，退下来了”
　　“哦”
　　黄萌萌忙活着手中的早午餐，她得加快速度，亦宸吃完饭要午休。陈亦宸抬头看着黄萌萌的背影，泛起一丝笑意，黄萌萌对答的速度，表示她的关切，语气却极为冷静，仿佛一切就该是这样，这让他安心。
　　“昨天的酸菜鱼好吃，还有吗？“亦宸起身，敞开棉袄，从身后拥住黄萌萌。
　　“那是志远哥来看我们，从老家带来的酸菜，你爱吃，下午我去买鱼再给你做。”
　　“不想吃饭想吃你”亦宸嘴角坏笑，用气声在萌萌耳边说话，黄萌萌缩着脖子，往身后人的怀里躲。
　　“呀，番茄酱没了，冰箱里有刚做好的草莓酱，你去取来，吃饭啦！”黄萌萌知道拗不过他，又不能由着他胡来，便岔开话题，支他干活。
　　“哦”陈亦宸蔫儿蔫儿的取了草莓酱，坐在餐桌旁，圆圆的眼睛充满哀怨，巴巴看着黄萌萌，黄萌萌觉得好笑，趁着上菜，俯身轻轻在他唇上盖上一个吻。

　　2018年元旦，天气没有那么冷，呼呼的风吹走笼罩在Z市好几天的雾霾，难得湛蓝的天，像是一匹缎子铺就开来，如同澳洲夏天的农场漫山遍野的绿，要溢出来的新鲜和清爽。
　　陈亦宸仰着头，眼前一片通透明亮。
　　阳光背后总有黑暗，蒙蔽双眼的总会被吹散，心有灯盏，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