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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52
      乾徽四年二月甲申,大否川的上空又飘起了大雪。
      当弥道行营大总管兼陇右节度使武灼衣亲自披甲上阵,率领大军对吐胡人发动了攻击。
      吐胡人的第一道防线是在阵地最东前沿修筑的一座石堡,这座石堡本为唐国的烽火台,地势险要,被吐胡占据后和邻近的两座互为犄角的烽火台一起,改为了第一道防线。
      大雪对大唐骑兵的机动性造成了很大影响,同时也对吐胡的防守增加了困难。他们的防守多使用自制的弓箭,由于缺乏精铁,箭头多采用骨牙磨制,重量较轻,在风雪中很难穿透唐军精锐的明光铠,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石堡前是一片积着厚冰的陡坡,此刻已经被唐军的人海填满。密密麻麻的将士们把战刀衔在口中举着圆盾,冒着风雪的肆虐匍匐前进,虽然速度缓慢,却更有威慑力。
      弓箭无力,据守的吐胡人只能合力将一块块直径过丈的巨石推了下去,巨石呼啸着滚下,冲入密集的唐军之中,一时间碾压无数,军士们在惨叫哀嚎中或断肢残臂或伏尸累累,伤亡极大。但这并不能阻挡唐军的勇气,战士们心如铁石,顶着落雷滚滚的石块和急雨纷纷的弓箭,奋勇前进。
      冰原上的巨石毕竟储备有限,吐胡匆忙间建造的工事也相对薄弱,很快,有身手敏捷的战士从滚石的缝隙间跃身而起,一刀劈翻了守卫的军卒,随即越来越多的战士跃起,短短一会儿,石堡内数百守军就被洪水一般涌入的唐军绞得粉碎,第一道防线告破,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几道作为缓冲而临时搭建的防线之后是一望无垠的巨大河原。河原上,蹄声如雷,战马嘶鸣,吐胡大队主力如一片乌云,漫漫的铺展在苍茫大地之上。
      飞雪漫漫,烟尘缭乱而起,铺天盖地的唐军甲士昂扬着威猛铁兽飙扬的雄心,在骑兵的带领下,如混沌汹涌的浪潮,狠狠地撞入吐胡阵营中。
      人的吼叫,马的咆哮,伴随着利刃割裂的风声,顺着溅漶的血红交响起伏。数万战士挥舞着战刀,浑身热血仿佛燃烧,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上搏杀。双方就像两群野兽,疯狂的相互撕咬、吞噬;双方更像精密的机括,无情而准确的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战、战、战!
      杀、杀、杀!
      元戎竟野,戈鋋彗云。皑皑的浩瀚雪原仿佛盛开了无数深红的花朵,凄艳的红花活物一般蠕动着不断绽放,渐渐交融在一起,蜿蜒向更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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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了苍山孤鹤,白了玉宇亭台,掩了琼枝梅花,大雪簌簌飘飞,落在肩头,开谢在皇帝清冷的眉间。
      如画如诗亦如幻梦无情。
      安静的跪着,身躯却挺得笔直,任凭冷风凄凄,雪花漫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身前不远处那人悠悠一声叹息。
      “请师尊成全。”
      皇帝重重一个头磕在了雪地里。
      那人背对着他,缓缓道:“世人皆以为你明睿仁柔,当为守成之君,可为师却知你其实偏执倔强,既定之事绝无悔改,所幸杀伐之心甚轻,若无这场战事,大唐中兴可期。今日这般选择,却是入魔了。”
      “若任胡虏入寇倾覆神州,铁蹄过处杀人盈野生灵涂炭,为保我神州海晏河清,弟子愿杀透这方天地,血蹈山河,又何惧成魔!”皇帝的额发埋在雪中,声音清清冷冷,锐如出鞘之刃。
      闻言,那人沉默良久,淡淡道:“你初上太华,有门中弟子讥你天潢之身,本应坐享人间荣华却犹不知足,敢妄窥仙道以求长生,贪心过甚,来日恐难证道。彼时你年岁尚幼道行亦浅,竟独自持剑下山,遍除世间魑魅魍魉。”
      说着,那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摆,继续道:“当时,门中弟子皆以为你如此作为,只为争一时之气,岂料竟十年如一日未曾放弃,誓以手中之剑证天地诸法。因此,为师其实盼你留在太华,布衣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而天子之怒,动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非损有余而补不足或玉石俱焚,实恐浩劫。”
      皇帝道:“弟子手中之剑,不盼证道,不为损补,只求守护,扞卫世间平安喜乐,保护弟子想保护的人。只是弟子灵力浅薄,恐难成事,还望师尊相助。”
      “以魔途求道心不惜身灭,为师本应说苍生无辜,便是矫情了也不愿助你。”那人悠悠道,声音有些黯然,“但为师明白,无法阻你。”
      “弟子请师尊成全。”
      “以苍生大义逼迫为师,夷则,你可知如此要求,何其残忍?”
      “师尊。”皇帝的脸贴在雪中,六出冰花层层堆砌也难以抑掩心中阵阵搅涌的剧痛,他只低声道,“纵然粉身碎骨,弟子一力承担,无悔无惧,亦别无选择。”
      “纵粉身碎骨亦无憾么,当真如此?”
      “……弟子不悔。”
      “也罢,你既已下定决心,为师助你。”
      “弟子,多谢师尊。”皇帝终于抬起头,望着身前的人。
      那人已回过身,长身立于雪中,身姿如松,风华如画,只是此刻面色苍白如雪,一双明睿忧伤的双眸凝视着他,仿佛静波潭上的千年湖云,悠悠叠叠,无边无垠,郁结不散。
      胸口痛得厉害,皇帝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再度拜伏雪中。
      深深地凝视着跪伏在身前的皇帝,许久,那人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似要将他惟一的弟子扶起,那只手在冷风中有些颤抖,缓缓的,却在将要触及皇帝肩膀的瞬间迅速的收回,重新拢藏袖底。
      摇了摇头,那人转身飘然离去,转瞬间已在百丈外。
      远远的,风雪中送来似自嘲似呢喃似叹息一声。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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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普,唐军已经攻破我军第七条防线!”
      “赞普,唐军的陌刀队攻上来了,孛力扎将军阵亡,阿巴里将军带人去了。”
      ……
      “报!赞普,唐军有一支重甲骑兵队,绕过我军防线,已经穿透右翼直奔中军而来,人数约为八千。”
      一直轻敲手鼓的齐撂弄赞终于停住了手指,睁开了微眯着的狭长细眼。
      赞普偏爱白色,在他白色的大拂庐中,除了几件金器,其余都是白色的物什,几乎看不出这个高原国度一贯绚丽的色彩风格。
      他很瘦,脸色异常苍白,同吐胡人黑红的肤色差距很大。赞普高高在上,却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之下,因为光线会灼伤他的皮肤。尽管如此,齐撂弄赞依然是吐胡这个国度有史以来最有力量的王。王座之前,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地,因为,他是木日波王,天神的儿子,所行处,天地皆为他的神国。
      “终于来了吗?”
      齐撂弄赞微笑着,在奴隶们的簇拥下,步出大拂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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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庐前方五百步外,唐人的铁骑汇成一片狂放恢宏的澜流,正卷着漫天肃涩凌冽风尘,踏碎无数血骨滚滚而来。
      这是一支重甲骑兵队,连人带马都披着厚厚的鳞甲。为首唐将跨着黑色骏马,全身烂银色明光铠一骑当先,疯狂挥舞手中漆黑的长槊,身后一柄大旗高高飘扬着一个硕大的“武”字,正是武灼衣。
      将胆为军魂,在完成大军战术布局后,一军之帅并未坐镇后方大营,亲自率领军中惟一的一支精锐重骑队直取吐胡中军!
      “杀!”武灼衣厉吼,回应他的是千军万马的齐声嘶鸣。
      千乘雷起,万骑纷纭,滚滚如洪流奔踏而至。
      中军数万吐胡将士拥堵着,拼命以人墙阻挡这支精锐铁甲重骑,在他们的身后,就是赞普的大拂庐!然而,他们的拼死却像纸片,总能轻易被大唐年轻的统帅找到薄弱点,指挥铁甲骑兵左突右冲以锋锐雷霆之势撕得粉碎。
      疯狂的杀气在人群中疾驰,那熠熠律动的马刀,如飞雪在人海中蹈舞。吐胡人惊惧哀嚎,血骨迸溅,迸出鲜红的漫漶。
      大唐铁骑有若一支高速飞射的箭,锋镝所指以最蛮横的方式穿透一切,不断冲杀及近,短短一刻已经撕开吐胡中军数道防线,踏着燃烧阴霾的血火,此刻距离齐撂弄赞的大拂庐不过三百步!
      齐撂弄赞敲着小鼓微微而笑,笑容冰冷似雪。
      半月前,曾有一只小虫子偷偷潜入吐胡大营。齐撂弄赞认得那只潜入的虫子,就是这虫子偷走了天神赐予的神石,导致自己的力量大幅衰竭。为了保持如今的力量,他付出了太多代价,尽管如此还是被那只虫子再度潜入,破坏了大半偃魔兽,失去了从前那种可以轻易摧枯拉朽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所幸,拥有那种能力的虫子,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只。他没能留下那只破坏偃兽的小虫,却也让他再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这支送上门的唐军,齐撂弄赞已经等待得太久。
      小鼓咚咚咚咚的响着,宛若心脏急速跳跃的律动。
      白色的大拂庐上方,浩瀚天空突然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轻轻响起。沉闷的空气尘末中突然裂开了一个发亮的小豁口,在一片兹兹的碎音中,不住膨胀扭曲炙灼。寒风伴随着冰雪被天地伟力拧糅着,在半空中绞起了一个奇异而透明的漩涡,不断的扭曲扩大,渐渐的一颗狰狞而巨大的头颅,从那破碎的漩涡中央,蓦地探了出来……
      偃魔兽。
      无论大唐的斥候如何优秀,他们也无法找出这些隐匿在另一个空间的偃魔兽。
      人力有穷时,做任何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乐无异是最优秀的偃师,也没有能力完全消灭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偃甲,即便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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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狰狞的流影撕裂了天空,磅礴浩荡的轰鸣在苍茫间跌宕起伏,瞬间化为恐惧的风暴,卷扬大地。茫茫血色的火焰在密集的军队中交错肆虐,整个世界都在颤栗着,恐惧的惨嚎声便成为了战场上惟一的旋律。
      在狰狞如噩梦的怪兽面前,人的力量弱小如微尘。
      没人能忘记那些铺天盖地的巨大蝠翼扇动天地爆碎的狂风,长长的烈焰瞬间点燃了天空,将最勇敢的战士无情吞没,鲜血洒遍了整个大地。那一天,痛苦与死亡永远定格了将士们容颜,红色尽染征袍,溃散的大军豕突狼奔,余下的只是这铺满一天一地的尸体,以及无穷无尽的恐惧。
      远方,浑厚悠长的号角再度穿透陌陌无垠的风雪,卷席荒凉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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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徽四年二月申甲,大否川唐胡两国决定国祚一战,宣和帝御驾亲征,却惨败结局。至此,大唐边军及中央直隶精锐损失殆尽,致使陇右至长安一线再无可战之兵以抵外侮。病中的宣和帝亲自领兵断后,掩护沿路百姓和大军撤离,且战且退。待返回长安,出征十四万大军,只余不足六千人。
      也因为唐军的不断伏击阻击,入寇吐胡大军顾不得四下劫掠屠杀,只能集中全部兵力尾衔追击宣和帝的御驾,一路拔城夺关,直抵长安城下。
      长安城门紧闭,沿途百姓早已迁徙南逃,周围百里树木砍尽,井泉堵塞,城镇村落付之一炬。
      煌煌大唐,迎接吐胡人的,只有一座承载着中土千年气运的锦绣帝都。
      宣和帝不再撤退,收拢残军建左右羽林军,亲自率领大唐最后的军队,扞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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