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人间》半篱居士

81、第八十一章 逆境

　　第八十一章 逆境
　　“你去把我枕在床头的那个黄花梨匣子抱过来。”外婆说，“我有些东西要给云云。”
　　夏蝉低声说:“您有什么话就说，给云云的东西您等他长大再给......”
　　“蝉蝉，人总要面对现实的。”外婆说，“从小你就是最聪明最机灵的那一个，怎么走这会儿反倒是犯了糊涂呢？有些事早晚都是要做的，不如趁我现在脑子还清醒先安排好，去吧。”
　　外婆的嗓子已经咳得变了调，就像是一条干枯的河，再也没了那口能滋润它的泉，没了能流进人心里的水。
　　夏蝉跑进外婆的房间揭开了外婆的枕巾，纯棉的枕巾下就是外婆最宝贝的那个匣子，他抱起那个匣子，揉了揉眼角，转身回到厨房。
　　“这个啊，是我的嫁妆。”外婆接过盒子，枯瘦得像根柴似的手在黄花梨精制的匣子上抚过，那温柔的样子像是个十八岁的新娘抱着自己的嫁妆，“这是你爸走的时候留下的那十万块钱，我跟你外公存在折子上了，我也用不上了，你和云云留着吧。”
　　夏蝉说:“外婆，我爸给我们俩留了钱，这是给你们的，我不能要。”
　　“你不要也是留给你两个舅舅，何必呢。”外婆把折子放在夏蝉的面前，又从匣子里拿了两个小盒子打开放在桌上，“这是我娘家祖传的两只镯子，原本有四只，你两个舅妈一人一只，这两只原本就是给你妈妈的，她在北京结的婚，后来也没机会再给她了，就留给你和云云了。”
　　“外婆......”夏蝉有些语不成调。
　　“这一对汉白玉佩就留给你和暮暮吧，干干净净的，配你俩正好。”外婆把装着玉佩的盒子推到了夏蝉眼前。
　　夏蝉蓦地抬起了头，他呆呆地望着微笑着的外婆，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外婆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表情，会说什么样的话，唯独没有想象过眼前的这个场景。
　　“蝉蝉。”外婆把装着玉佩的盒子放到夏蝉的手里，“你外公也知道这件事情，暮暮他父母早就来过咱家。”
　　夏蝉虽然早就猜到了那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来访，但是外婆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他那一定是有很深层的原因了，他抿紧双唇望着外婆，一言未发。
　　外婆仍旧是眉眼弯弯地说:“暮暮他妈妈是你妈妈的远房姐姐，按理应当叫他一句小姨，要是以后你和暮暮在一起了，能叫她一句妈妈也是不错的，有人照顾你、疼你，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
　　夏蝉忙说:“外婆，我不知道叔叔阿姨说了什么，但我不会和师哥在一起的。”
　　“怎么了？我感觉你很喜欢暮暮啊。”外婆问，“莫不是觉得带着我们这一老一少的怕拖累了他？”
　　“不是，我......”夏蝉只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否认，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就行，我这个老婆子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拖累不着什么。至于云云......”外婆叹了口气说道，“暮暮他爸爸妈妈说过非常想照顾云云，那时我和你外公觉得自己身体健康还有能力，就没答应这事。你马上就高三了，把云云交给他们带比请个保姆还是放心一些，他们那种家庭也不至于亏待了云云，你呀，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这回啊，就为自己多想想吧，我们这一老一少的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行。”
　　夏蝉的眼泪簌簌而落，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低低的抽泣声成了这个厨房里唯一的声响。
　　“这些年的确是受苦了，原本你也该是和暮暮似的当个小少，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也算是你命里的一个劫数，过去了就都好了。”外婆说，“你和暮暮的事你自己决定，我和你爸爸妈妈都没有意见，况且暮暮早就跟家里说了这事，他家里人都是支持的至于旁人的眼光完全不用去考虑，你们俩之间已经没什么障碍了，要是喜欢就跟着心去走，不喜欢就早点跟他说清楚，别耽误了人家。”
　　夏蝉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外婆，您说师哥早就跟家里说了这件事，是说他喜欢男孩子还是他跟我的事？”
　　外婆笑道:“当然是他喜欢你这件事啊，一边他爸妈能到我们家里来么？”
　　“啊？”夏蝉说，“叔叔阿姨来家里是为了说这个？”
　　“是啊，暮暮的爸爸妈妈说咱们家蝉蝉是个朱玉似的妙人儿，暮暮就喜欢你一个，他们想来替儿子说媒，那时候你外公听完发了好大一顿火呢，”外婆说。
　　“外公......”夏蝉说，“外公一定很生气。”
　　外婆说:“那老头子就是这样，脾气古怪，这一顿邪火发完就好了，当天晚上就问我暮暮是不是那个又高又帅的，还问我现在同性谈恋爱合法不，其实他就那气性，心里也是很喜欢暮暮的。”
　　夏蝉点点头，一言未发，此刻他内心有两个小人不断在撕扯着，乱成了一团麻。
　　“这两个小金锭子就给云云留着吧，你帮他收着。”外婆把这些小盒子一个个都关好放进匣子里，又扣上了匣子外边的黄铜扣，“这个匣子你留着吧，不值钱，就留个念想，其他两家的东西我都给他们了，除了这玉佩，其他的都每家都有，你且收着吧，这是我和你外公早就商量好了的。”
　　夏蝉哽咽着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他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就真的无依无靠了，伤痛再多也只能自己背，再不会有人管他温饱饥寒。
　　人，真的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蝉哥你这真是搬家啊，一车子都塞满了。”许秋河帮夏蝉搬着东西，看着一车子满满当当的东西实在有些佩服夏蝉。
　　“本来就是搬家。”夏蝉说，“多亏二伯开车帮我送过去，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搬呢。”
　　“嗐......反正跑这么一趟，又不是天天跑。”二伯帮夏蝉把东西归置在车上，尽量节省空间。
　　“蝉哥门口那些都搬完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落下东西？”许秋河把最后一个袋子拎上车。
　　“没有了。”夏蝉说，“我昨天晚上检查了好几遍。”
　　“那行吧。”许秋河把车子的后备箱关上走到夏蝉身边低声问，“外婆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夏蝉摇了摇头说:“外婆在南园里住了一辈子，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舍不得，我也怕她在县城里住不惯。”
　　许秋河说:“也是，要是住到县城去，都是不认识的人，老人家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嗯。”夏蝉把书包放到后座上唯一空着的位置旁边，转身对许秋河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云云抱过来，然后跟外婆道个别。”
　　“嗯。”许秋河点点头就钻进了副驾驶。
　　夏蝉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回走，地上冻得僵硬的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无数碎裂的声响，他无数次想放慢脚步，可是这条路只有这短短的几步。
　　夏蝉在大门口站定，门内外婆正在给夏云戴帽子系围巾，外婆把帽子戴好后又左右打量了一番才牵着夏云往外走，“云云，来，我们去上学咯。”
　　“耶～上学咯。”夏云跟着外婆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外婆说:“云云到了街上要听哥哥和阿姨的话，不要调皮啊，去学校了要好好学习，可不能贪玩。”
　　云云脚步一顿，瘪着嘴说:“为什么是听哥哥和阿姨的话？阿姨是谁？外婆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夏蝉蹲在夏云面前，定定地望着夏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姨是哥哥专门请了来照顾你的人，以后每天阿姨会给你做饭，会接你上学和放学。”
　　“我不要！我不要阿姨！我要外婆接我上学，接我放学！”夏云眼眶通红地冲夏蝉说，“哥哥是骗子，哥哥明明说了要带外婆跟我们一起去新房子里住。”
　　外婆伸手在夏云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哥哥没有骗你，哥哥也很想让外婆一起去住新房子，可是外婆身体不好坐不了车，而且县城里空气不好，外婆不喜欢。”
　　夏云问:“那外婆不喜欢云云了吗？不要云云了吗？云云去县城上学了，外婆就见不到云云了。”
　　外婆笑着说:“外婆怎么会不要云云，只是每个人长大了都要离开家的，你看你哥哥长大了不也要去县城读书吗？县城又不远，等你哥哥放假就会带你回来看外婆的。”
　　夏蝉说:“云云乖，你在家里外婆要带你还要养病很辛苦的，你跟哥哥一起去县城读书外婆就能安心养病了。”
　　夏云红着眼眶日有所思，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好，那外婆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哦！”
　　“好好好，都听云云的。”外婆说，“快去吧，秋河还等着呢。”
　　“外婆再见。”夏云趴在夏蝉的肩头挥着手。夏蝉则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该说的昨晚都说了，他只怕自己一回头就情绪失控了。可即便不回头，他也能想象得到外婆倚在门框上面带微笑却挂着泪花的样子，直到多年以后，夏蝉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