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之绊同人]你我之翼》缣素

1、一

　　悠扬轻细的钢琴旋律，是从某一间病房流淌出来的。如同一线轻柔的微云，使得整个走廊通道上，都充斥着这乐曲的芬芳气息。
　　举步走向那病房的少女于是放慢了脚步。
　　仿佛是为着要仔细聆听这乐曲一般，目光温柔地望向窗外。
　　从走廊的窗户外，漏进了许多阳光的颜色，铺呈在脚下延伸开去的这条通道上。
　　像帐篷一样筛选阳光的，是初夏已开始繁茂起来的绿色树木。
　　它们生机勃勃地守护着窗口。
　　“很好的天气。”不由地这样想。
　　她有着浅褐色的蓬松长发，眼睛明亮。唇角带着一些笑意。
　　是新作的曲子吧？
　　说明他还没有死。
　　这样柔和的乐曲。

　　推开门，“我回来了。”
　　“……”正在弹琴的人侧背对着她。
　　乐曲好像掉了一个小音符的样子，但随即又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地继续弹奏下去。
　　“恩。”他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鸣海步，拜托你对待久在外面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我热情一点好不好？再这样我可是没有来看望你的动力了唷？”
　　她把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走到钢琴前来。
　　鸣海步于是抬起头来，无害且无辜地看着她：“什么，这可是为你作的乐曲啊。”
　　他们对视，彼此的目光都清澈透底。
　　然后，忽然，又各自微笑起来。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从目光就可以看出来。
　　乐曲一直在继续下去。
　　“叫什么名字呢，这乐曲？”
　　“既然送给你，还是由你来取名字好了。”
　　“叫作‘翼’吧。”她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步答应了，“好。”

　　也有没变的东西……那是他的坚持。
　　结崎雏乃开始看着他的侧影发呆。
　　步的头发也是褐色的。不过是深褐色，看起来稍微有点凌乱却不失整洁。
　　他的脸容，镇定如常。
　　所有的一切，连同这病房，似乎都没有变过，从上一次，再上一次，再上上一次……一直也是这样，平静。
　　是否平静真的可以击垮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呢？
　　比如说，命运？
　　命运是什么东西呢。
　　结崎雏乃，从来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即使命运安排，她的王子可能在二十岁左右就会失去生命。

　　钢琴黑白琴键跳跃着，最后一个音符慢慢地曳尾而止。
　　雏乃仿佛还沉浸在乐曲中无法自拔。
　　步也没有说话，手指仍然轻搭在钢琴上，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病房里一时静极了，连窗外的阳光落下都无声无息。
　　直到忽然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来，“鸣海先生，该吃药了。”
　　穿着白色职业服装的女护士带着药瓶走进来。
　　看到那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十多个药瓶，雏乃才发觉，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把步当成一个病人。
　　毕竟从前她来的时候，都没有碰见他吃药或者治疗的时候。
　　步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当然不是因为那药又多又苦。
　　实际上他早已对吃药感到麻木，能做得一手美食的人，而今只能啃着苦涩的药片，这个也只能说算是命运对人生的一种形式的嘲笑吧？
　　但是，这些药片也是维持他的身体正常存活所必需的。
　　在护士倒出药片以及将一杯清水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还是把那些药片一颗颗咽下去。
　　护士注视着他吃完，喝下水，然后准备再去倒一杯。
　　雏乃说：“我来吧。”接过了杯子。
　　护士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转身退出去。

　　“吃过药……会不会有副作用什么的？”雏乃端着清水递给他，认真地问他。
　　“啊。会犯困什么的。”
　　“什么？真过分！我还想跟你去下面散步呢！？”
　　“可以啊。”
　　“恩？”
　　“不然，你一定会说什么‘每次看见你都是窝在床上的懒散模样’之类的话吧。”
　　“你说得对，”雏乃竖起两根指头。
　　步笑了笑，翻身下床穿鞋。
　　雏乃笑着看他，这家伙仍然这么口齿犀利，不出口则已，一出口总是让人无法辩驳。

　　“恩，那……”步穿着拖鞋站了起来，拖拖拉拉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立定在雏乃面前。“我们出发。”
　　“好……你是不是长高了？”以前她只差他半个头的啊。现在抬起视线刚好看到他的下巴。
　　他的耳上，耳洞的痕迹犹在，只是没有带耳环。
　　那当然是因为，他的耳环还在她的身上。
　　“帮我保管吧。”那时候他说。即使后来在医院，也就是在这病房的再会，她带来的耳环，他仍然没有收下。
　　只听得步回答说：“大概？”语气有些不确定。
　　“营养跟上来了嘛！”
　　“也许……”步再次回答。
　　“那走吧！~”自然而然的，雏乃挽起他的胳膊。
　　鸣海步穿的，是医院的白色病服。并没有医院里通常会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他身上的衣服散发着干净整洁的味道。
　　那是属于鸣海步的味道。熟悉而淡淡的亲切。

　　步耸耸肩膀，并没有反对。
　　但是…“这样走路会很困难……”无可奈何的语气。
　　他的表情，就像是听到她一本正经回答说“这是商业机密”时的样子。
　　“没关系。”雏乃笑。
　　她好像又变回月臣学园里那个扎的麻花辫子的，成天看似没心没肺，在关键时刻却总能散发出夺目光芒的女孩。是不是在他面前，她更习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呢……不，与其说是姿态，不如说是某一种心情更恰当吧。
　　两个人于是推推搡搡地往外走，虽说是有些不习惯，步倒也没有再提意见，两个人穿过走廊从一侧的楼梯下去来到医院后方的草坪上。
　　卵石铺成很弯曲的道路，在草坪上蔓延。
　　草坪一侧有浓密的绿色灌木，以及几棵尚且低矮的树木。
　　而在这一切之上的阳光，以无所不在的姿态，充斥在空气之中。
　　“天气很好嘛。”步抬起另一只手，遮在眼睛上面，同时把目光投向天空。
　　“快夏天了吧？”天空非常澄净，是一种如同被水洗过的蓝。
　　“难道你都不出门的吗？”雏乃用故作吃惊的口气对他说道。
　　“你说呢？”步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他放下那只手，把眼睛转过来，望着雏乃微微笑。
　　光线在他年轻的面容上毫无阴影地放着光辉，那是他现在惯常有的笑容——在住院之后，或者说是在拥有得知真相之时的决心之后，笑容比以前更经常地出现在他的年轻面容上。
　　那是一种，似乎非常释怀——事实也是如此——却让人感到悲伤的笑容。
　　起码对于雏乃来说是这样的。
　　她把自己心里的这种情绪深深埋了下去。
　　步看着远方，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地提及：“你能在这呆多久？”
　　没有回过神来的雏乃，愣了一下。
　　他应该知道的，每次她都没有太久的闲暇。
　　步笑了笑，“我知道了。”他指着前面说，“去那里走走吧。”
　　前方有弯弯曲曲的小路用彼此并不相称的大小卵石拼凑镶嵌起来，看起来十分休闲。大概是为了让病人做康复运动修建的。
　　步的表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异样。可是雏乃望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正如她不明白自己忽然执着地想来见他的念头。
　　“鸣海步？”她叫唤他的名字。
　　步转过头来与她的目光对视，仍然是淡淡的微笑。“叫我‘步’吧。”
　　“现在时不时会想些没用的事情。以前，现在。所以，……”
　　“步，你应该不会这么想才对。” 雏乃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鸣海步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应该不会’，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步，可是你是所有诅咒之子的……”
　　“连你也这么说的话……”步叹了口气，轻轻地说。
　　雏乃住了口。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是把他想得过于伟大。但是那从容的表情下，他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能猜透。即便是她。
　　是的，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他吧？他一度自我怀疑和否定，却拥有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潜力；他一直生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连最初的爱情都不能成行；即使在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后，也始终没有走向与光明相对的那一方。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清澈，可是她却看不透。是看不透，还是不敢看透呢……他们彼此，没有任何的承诺。就连约定，也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说得没错。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悲哀。可是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现在不应该也不能放弃。或许他并不是放弃。只是如他经常说的，“我什么都不相信。”
　　“没什么，别担心。”步好象看出了她的心思，冷静地说。从他年轻的面容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委靡的神态。他很冷静，像神一般——他现在，比清隆还要像神。就在这一刻，这个身穿着医院病服的少年。命运好象从来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裁判的痕迹。
　　雏乃愣了一会儿，问：“你有什么决定要做的事情么？”
　　步笑了笑，“不愧是雏乃啊。不过现在，我是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告诉吗？”雏乃气愤地看着他，而面对她的少年，看着她脸上生机勃勃的可爱神色，反而露出了微笑。
　　“有一天你总会知道的。”他说。
　　少女仍然气愤地看着他。渐渐地，神色变得黯淡起来，“是的。不过……”不过后面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说着这样的话。她是从来不会泄气的——即使是在那时候，那时候在他离开之后，他才听到仿佛是风带来的身后她的呜咽声。
　　鸣海步说：“雏乃，我……”

　　“嘭”的一声，突然一个足球弹跳着滚了过来。
　　“步哥哥，步哥哥……我的球，球！！”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扶着轮椅转动着往这边来。
　　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有着白净的小脸和一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睛，此时这小脸上却显着慌忙的神色，“把球给小久拿过来啦！！！”
　　步一笑，走过去拿起那个球，交还到那个叫小久的小女孩手里。
　　小久脸上重又展露笑容：“谢谢步哥哥！”
　　即使想着心事，可是看见这样笑容的雏乃，也不由地心里一动，对这小女孩生出许多怜惜。她也走了过来，蹲下腰，柔声问道：“你是叫小久吗？”
　　那小女孩点了点头，但是似乎对她有些惧怕，缩在鸣海步的身后。步于是笑了笑，对雏乃说：“小久有些怕生。”
　　又向小久道：“这个是雏乃姐姐。小久不要怕，这个姐姐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会很凶——”话语未完，被雏乃气鼓鼓地在肩上敲了一拳。他装痛大叫：“小久看到了没有？”
　　倒是小久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这两人，忽然冒出一句：“哥哥姐姐是什么关系？”
　　两人一齐怔住，还未得出答案的小久，正想要再深究下去，却被从后来赶上来的护士推走了：“小久，玩耍时间结束，该吃药了。”
　　这小女孩并不死心，仍然回头执着地看着他们，雏乃苦笑着跟她挥手作别，这小家伙怎样打发生病无聊的时光，是看很多电视肥皂剧吗？

　　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鸣海步正眺望着远方。
　　草坪的尽头是一堵很长的围墙，围墙之后，能看到远处的黛青色高山。那里聚集着很多云朵，看起来就像那座山戴了一顶帽子。步的目光，正深思一般地投向那处。
　　“雏乃。”忽然开声唤她。
　　“恩？”跟着发呆似的望向那边的少女猛然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把目光收回来，静静凝视在自己脸上。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还真不习惯步这样看着自己。
　　平心而论，鸣海步的眼睛非常清澈。琉璃色，能看透一切的感觉。有时，那一双澄明之中仿佛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可是，一旦被纠缠进去却难以挣开。
　　不过此时，这双眼睛里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意味，不容她深究，他已经轻轻垂下目光。
　　“有时候会觉得，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你知道，我并不是坐着等死的人。”
　　“这个身体也许还能拖一段时间，也许很短暂就完结。”
　　“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呢？”他淡淡地，好象在说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雏乃明白了，他一定已经思考了很久。
　　只是正好她来到，他才说出来。
　　雏乃深吸了一口气，踌躇着没有说话。
　　步笑着：“雏乃，你应该很明白。无论是我，还是现状——”
　　“我明白。”她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刺痛，“无论你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会意外的。”
　　“谢谢你。”步的笑容令她目眩。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再坚强，也会觉得无力。看着鸣海步这样的笑容，她反而觉得悲伤。“步……”忍不住地，轻声叫他的名字。
　　步没有回答，只是忽然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他的味道，温柔地包围着她。
　　一如那时一般突然、毫无征兆，他就喜欢做这样出人意表的事情——雏乃无奈地想。
　　“谢谢你。”步低低地，又说了一次。
　　雏乃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正常的节奏，好象跟别人没有任何的不同。她想回答他些什么，手机却忽然响起来。她才猛然惊醒：“我，我得走了。”
　　步放开她：“是吗。”
　　雏乃直视着他，依旧平静的神色。所以她忍不住又打了他一拳。
　　“会痛啊！”摸着头抱怨的样子，才像是以前的鸣海步。雏乃觉得心里轻松起来，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一些笑意。可是，又该离开了。
　　“那，我走了。”
　　步点了点头。
　　雏乃咬紧嘴唇转过身，往另一侧走去。
　　关于电话的内容，一定是非常紧急的催促。上面肯定在大发雷霆吧。
　　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我先送你上去吧！”
　　他了然地笑了：“不用了，你去吧。”
　　“真的不用？”
　　“……雏乃，你变得优柔寡断了。”
　　眼见又有一拳即将落在自己身上，鸣海步笑着退了一步。“我是病人啊。”
　　雏乃很不甘愿地停了手，“那我真的走了。”
　　“走吧。”
　　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雏乃忿忿想。不过他要是挽留的话，反而不像是鸣海步。他不会去做没有结果的事情吧。
　　她转身往前走去，起初是一小步一步地，后来渐渐加快，直至小跑起来。
　　少年在后面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希望，”他说，“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语气非常寂寥。风吹起他耳边的乱发，掩住了那空荡荡的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