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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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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在如意坊的厢房之中,透过挂着珠帘的窗子看向外面。耶律斜的嘴角浮起一丝笑。
汴京是嘈杂的,马车驶过青石街道,带起一路的沙尘。如意坊之中,富甲巨商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酒言笑,那粗犷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大厅。大厅正北的位置垂着轻柔的淡紫色迷蒙的纱帘,纱帘之中有一女子轻抚锦瑟,奏出一只悲伤的曲,正是晚唐时的红遍一时的《长恨歌》。
那女子不见得有多么美丽,但正是那朦胧的紫色让她似是蒙了一层纱,绰约如同仙子一般。
虽然是契丹人,但耶律斜多少也是听过七月七日长生殿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他拿着酒盅,幽幽的叹了口气,慢慢地吟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他似是自嘲般的“呵”了一声,然后将酒盅之中的酒一饮而尽。
“关红……”喝完酒的他不易察觉地吐出两个字,眼角有些湿润。又想她了,为什么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忘了她,可是就是忘不了呢?记得要忘记,到底是要“记得”还是要“忘记”。他再一次望向外面,目光突然集中到一个披着绮绣的年轻的妇女身上,“关红……”他轻唤。真的是她?真的是她!那不是梦,真的是她!!!
“老板……”关红对着掌柜,一字一句地道,“三日之后,天波府老太君大寿,我们要在这里订一桌酒席,要求菜色之中要含有‘寿比南山’之意,我希望你们能够将这次酒席筹办好。诺,这是订金,办好了还有赏钱。”说着她将一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
如意坊老板忙不迭的点头,应着。
关红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慢!”耶律斜踏出包厢,喊到。他这一声,顿时让整个大厅静了下来,连那哀怨的锦瑟声也住了。富甲们均奇异的盯着他。
关红一惊。耶律斜何时来到汴京?莫非他此次有什么阴谋?她暗自想到,随即加快了脚步。
耶律斜快步上前,用一只手拦住了她,皱着眉看着她。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关红?以前的她,生活虽没有现在豪华,但是胖嘟嘟的脸上总是有两抹醉人的红晕,有时额头上还挂着一两滴晶莹的汗珠。但现在呢?那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被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松松地插着两三只钗,头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香。脸色苍白不带有一丝血色,只是用粉色的胭脂略微装点了一下。耶律斜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说不出的疼爱涌上心头。
关红有些心烦,她扭过头,瞪着耶律斜,毫不客气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耶律斜不语,他的眼睛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富甲一方的商人们脸上问询的表情,暗暗告诫自己,这里实在汴京,中原人讲究礼节,要想和她说话,那么表现得就不可太过冒犯。想到这里,他便冲着关红一抱拳,很有绅士风度地回答她道:“五夫人,好久不见,在下想请夫人小饮一杯,不知夫人是否赏光?”
关红气结,你这混蛋现在和我这么多礼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那好,本夫人就不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她斩钉截铁的道:“不能。”
“不能?”耶律斜心里一惊,表面上却用一丝略有些惋惜的语调说,“唉,那就可惜了。在下本来还是有一些关于五少爷的消息要告知夫人……”他故意噤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五郎?”关红有些动心,眼睛里满是关怀询问的神色,也顾不上这消息是真是假,慌忙道,“快告诉我。”
耶律斜微笑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关红进入包厢。待她走进去之后,耶律斜便对着在座的人说道:“各位,没有什么事,各位继续吃喝,贾某就不打搅了。”继而抱拳,转头回到包厢。
大厅里复有响起了琴声,富商们再次举起酒杯,大声欢笑。
耶律斜将窗上的珠帘缓缓放下,包厢里顿时静了不少,只有那锦瑟声犹自清晰可闻。
关红耐不住性子,急急问:“喂,耶律斜,你说有五郎消息,是真的吗?他现在怎么样?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他还怨我吗?啊?你回答我啊!”
耶律斜满不在乎的坐在桌边,含笑看着杯中的酒,小口地品着,丝毫不顾她身边的伊人叽叽喳喳,不停地问。
“你回答我啊!”关红急于知道答案,便也不顾那些礼节,摇着他的胳膊。
耶律斜放下酒杯,看着她,眸子中有一丝怒气,他问:“你真的这么在乎杨五郎?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关红有些恼,她喊到:“我才不管你过得好不好,你过的好不好都和我无关,我是杨家的媳妇,自然要关心我的夫君。”
“好,你不问我,那我告诉你。那我告诉你!”最后一句完全是喊出来的,他怒了,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我告诉你,我过的一点都不好,都是因为你!而你却说我过得好不好和你无关。”
“哈!”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她嘲笑地哼着,“又不是我让您耶律将军过不好的,你又凭什么把这些过错都堆加到我身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五郎的消息,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辞了。”言罢,她转身就要离去。
“不许走。”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耶律斜抓住了她的手,使劲一拉,关红便跌倒在他的怀中,脸贴到了他的胸口。她的脸涨的红红的,不住的挣扎,要离开他的怀抱。但耶律斜却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的道:“我的确不知道杨五郎的消息,但我知道你的消息。”
关红只觉得脸上烧烧的,她喊:“你放开我。”
耶律斜这次确实是放开她了。关红低头将衣衫整理整齐,然后看着耶律斜,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恼,她怒,她心痛,她想哭……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说:“耶律斜,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我分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或许最终只能是遥遥向往,却永远不能触及对方,更枉论长相厮守。”
“我倒不这么认为。”
“我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我现在是杨家的媳妇,你我现在是敌人。如果放弃国家恩怨,我可以考虑和你做朋友……”她叹了口气。
“而已?”
“只有这样。”
“为什么?”耶律斜眼睛有些湿润,问。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看着他明知顾问,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你们辽人杀了我们大宋多少的将士,杀了我们的杨家军,害死了爹还有兄弟们!这是你们的宏图伟业!你还害得五郎和我反目,让他恨我,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耶律斜,我恨你!恨你!我恨你!”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关红吸了吸鼻子,转过身背着耶律斜肩膀微微颤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嘣”的一声脆响,那外面正在弹奏的锦瑟的弦断了。然后就是粗犷汉子的叫骂声,大厅里乱成了一片。
但包厢……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不再说话。
耶律斜怔了怔,半响,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关红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能不能做什么来挽救?”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转过头看着耶律斜。
“要你和我走,我要你幸福。”他凝望着她美丽的双眸,郑重的说。
“这次换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关红……”
“不可能!”
“给我时间,我能做到。”
“我做不到。”
耶律斜愣了。他痉挛的抓着陶瓷的酒盅,好像要用尽一切力气将它捏碎。终于,一声脆响,酒杯碎了,碎成一片一片,扎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染上了白色的酒杯。
“耶律斜……耶律斜……”关红唤着他的名字,“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答应你。”看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她的心一颤。为什么会心痛?难道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无法将他忘记?看他难过时,自己还是会心痛吗?原来心是不会骗人的,耶律斜,我是爱着你的。她从衣服上撕下一条绸缎,小心翼翼的包扎着他的手,泪落到了他的伤口之上。
“关红,不要哭……”看到她哭了,耶律斜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另一只手,笨拙的擦着她脸上那亮晶晶的液体,却不料怎么也擦不掉。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两颗,从她的眼角坠落。
“耶律斜,我答应你,如果三十年后你我都等不到自己的爱人,我就改嫁给你,好吗?”
耶律斜想了想,点点头,“好。”
他握住她的手。这样很好,等到我们都到了花甲之年,依然等不到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幸福,那我就找到你。到那时,我只有你,你亦只有我。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就这样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