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春冰》韫枝

12、012

　　来者一身风衣，站在车灯前。车灯未熄，如同水柱般穿过薄雾沉沉的黑夜，直逼着叶寄瑶的方向而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云谢的衣服。

　　宋星霁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明显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眼底立马浮现出一层不加掩饰的敌意。

　　管家老梁也是怔了半晌，赶忙跑过来：
　　“哟，三少爷，您怎么也回来了！深更半夜的，我帮您把包带上楼——”

　　“不用上楼。”
　　宋星霁站在原地，没有看他，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女。

　　叶寄瑶站在云谢身边，面色被方才的车灯照得有点白。她咬着下唇，似乎十分惊讶他的去而复返，她的一双眸柔软湿润，像温顺的小鹿。夜色中，眼底蕴藏着淡淡的惶然。

　　反倒是云谢，见了宋星霁，仅是一挑眉，神色懒散。

　　“三弟。”
　　他主动打了声招呼。

　　叶寄瑶身上还穿着云谢的那件T恤。

　　T恤宽大，将她瘦小的身形包裹着，她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正装着被宋星霁扯破的那件白色连衣裙。
　　这么贵的一件裙子，她想了想，还是不舍得扔。

　　宋星霁看着她身上那件T恤，半晌，忽然一勾唇。他的笑容极冷，眼神也冰冷到了极点。
　　“二哥对我的女朋友还真是照顾。”

　　云谢靠在车尾，假装没有听懂对方语气中的嘲弄，把玩着车钥匙。
　　“不客气，应该的。”

　　叶寄瑶就这般横亘在二人之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星霁沉下声音，“瑶瑶，过来。”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云谢一眼，男人正靠在车子上，听了宋星霁的话，也抬起眼，看着她。
　　剑拔弩张，好像每次宋星霁与云谢一碰面，都是这么紧张尴尬的局面。

　　见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前者微微一拢眉。叶寄瑶敏锐地察觉到，他是生气了的。他身后的车灯仍是亮着，曝光的明白色，在男人的轮廓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圈。
　　他伸了伸手，尽量抑制住情绪的波动，温声：
　　“瑶瑶，回来。”

　　她想起今天下午，房间里，风雨来临前，那个野蛮的吻。

　　震惊，慌乱，委屈。
　　被忽视，被遗弃，一个人一整个下午的胆战心惊。

　　叶寄瑶站在原地，于一片瞑黑的夜色中，扬起下巴，一双眼中盛满了委屈与固执，定定地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男人。
　　“一整个下午，你都去哪儿了？”

　　刚一开口，她才陡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沙哑得可怕。
　　底音之间，也是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怪我，觉得我穿了他的衣服。可我之前的衣裳呢？我怎么一个人穿着被你撕破的裙子、光明正大地从宋家离开？”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宋家不管，打电话、发短信都不理睬。宋星霁，一整个下午，你都去哪里了？”

　　她很乖，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她吃了那么多的委屈，也从来没有跟他闹过。
　　她小心翼翼地和他谈恋爱，尽量拖长与他在一起的时间。

　　叶寄瑶很清楚，他们迟早是要分手的。

　　但现在，她却忍不住了，泪水一点点从脸庞滑落。
　　她红着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他微垂着眼，眸中掠过一道晦涩莫辨的光影。
　　见她这般，宋星霁张了张嘴唇，眼底终于闪过一丝不忍。

　　她无助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昏暗的、漆黑的夜色，空气中带着水露，叶上挂着积水。
　　浅浅的，险险的，就要坠落下来。

　　惨败的叶，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他静默少时，看着眼前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终于走上前。

　　“瑶瑶。”

　　宋星霁伸出手。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日夜晚一场匆匆而至的、细微的雨，又像是蝴蝶悄悄煽动翅翼，花粉从细软的毛羽上浅浅撒下来。

　　他伸出手，将她抱住。
　　叶寄瑶红着眼，被人拉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他的身上很香，有百合花，也有薰衣草。过往若是被他抱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心都坠入了一片春的花园。
　　园内，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他笑容浅浅淡淡，亦如同一道暖阳。

　　仅一句哄，一声笑，便让人趋之若鹜，令人心驰神往。

　　叶寄瑶将整张脸埋在他胸膛处，两手抓着他的前襟，无声啜泣着。每抽泣一声，肩膀就轻轻抖动一下。宋星霁垂着脸，无声凝视着她。只觉得自己身前迎上一道柔软又脆弱之物，淅淅沥沥地，在胸膛前下了一场雨。

　　情不自禁地，他的声音也柔软下来。

　　“瑶瑶，对不起……我……”

　　女孩在他身前呜咽。

　　“我以后不会丢下你了……”

　　他伸出手，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丝，她的头发很柔，很滑，脖颈间也有淡淡的香气。只是这香气间……宋星霁嗅到了自T恤上传来的、淡淡的雪松香气。他抿了抿唇，手指暗暗攥紧了。

　　叶寄瑶揪着他的风衣，忘记身边还有人，哭了快有五分钟，才从风衣里抬起头。
　　一抬头，才发现梁叔还没有走。

　　以及……车前的云谢。

　　车灯打着，男人在旁边，冷眼旁观了全程。
　　全过程，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表情都十分淡漠。见叶寄瑶抬起脸，云谢偏过头去，将车门一关。

　　“瑶瑶，上车。”
　　宋星霁轻轻捏着她细软的手指，从她的手指间，拨去一根掉落的头发丝。

　　她一向很乖，很好哄。
　　一个拥抱，一句对不起，哪怕是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都能让她原谅对方。

　　叶寄瑶站在原地，垂眼看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宋星霁见她没动，又走过来，垂眼。
　　“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

　　“我们去哪里？”
　　声音仍是脆弱，底音不是很足。

　　“送你回公寓，或者，今晚你睡我那里。”
　　说这话时，他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云谢一眼。

　　云谢没理他，笑笑，转身便要往里走。

　　梁管家忙不迭迎上：
　　“哎哟，二少爷，这是今晚要留在这里吗？要不要我跟董事长和夫人说一声……”

　　她被宋星霁紧紧牵着，对方不让她回头。

　　坐在车上，迈巴赫缓缓启动。前面刚好是一块水洼，地上溅起了些泥。车内是熟悉的、栀子花的香氛，叶寄瑶系好安全带，开出宋家的那一瞬，不知道受了什么驱使，她下意识地回头。
　　院内已没有人。

　　她身上的白T恤，还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
　　没来由地，让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男人懒散慵淡的眉眼。他坐在满是纯白的房间里，身后是明月皎皎，清辉入户，云谢声音平淡：
　　“叶寄瑶，
　　“我带你走。”

　　……

　　她悄悄侧过脸，宋星霁侧脸线条流畅柔和，隐于一片夜色里。
　　安静地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路过一个红绿灯，车子缓缓停下，他侧过头。
　　“回公寓还是去我那里？”

　　她从来没有去过宋星霁的住所。
　　不用想，也定是如宋家大宅这般，奢华洋楼小别墅。

　　但如今，她有些疲倦了，回复：“回公寓吧。”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好。”

　　方向盘再度打了一个旋儿，叶寄瑶这才发现——他的手上破了一个口子，伤痕不深不浅，手上有血液凝固。

　　“你的手受伤了，”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弄的？”

　　他躲闪了一下，“小伤，没事。”

　　那么深的口子，怎么会没事？
　　叶寄瑶看着他的手，鼻子还有些囔囔的，“前面不远就是医院，去包扎一下伤口。”

　　宋星霁握着方向盘，没有回应。

　　“处理一下伤口，别细菌感染了。”

　　“……”

　　“宋星霁！”

　　见她恼了，他有些无奈，扶着方向盘笑了一下，“好。”

　　迈巴赫在医院门口停下，叶寄瑶陪着他，排队挂号。
　　晚上十点半，医院的人仍是很多。她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引来不少人好奇的侧目。

　　叶寄瑶刻意忽视掉那些人的目光，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终于叫到他们。

　　“二百三十五号。”

　　宋星霁正在回着消息，没听到号码，她轻轻推了男人一下。
　　“我帮你把手机拿着。”

　　伤口不深不浅，看上去好像是划伤。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叶寄瑶全程站在一旁，一颗心揪揪的，看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给他上药水。
　　清理伤口，消毒，包扎。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叶寄瑶低下头，来电显示：
　　小惜。

　　听到来电提示音，坐在桌前的男人望了过来。

　　……

　　她跑下三楼，按照对方说的话，来到医院南门口。

　　一路上，叶寄瑶做足了心理准备，小跑到南门口，女人正背对着楼梯口，靠在栏杆上吹风。
　　晚风轻柔，带着清新的雨后的味道，撩起她乌黑的发丝。

　　她把头发染了回来，卷发也被拉直。
　　一条黑色的小吊带，衬得她皮肤极白。

　　叶寄瑶踩着最后一层台阶，往下走，朝着那道明艳纤瘦的背影，轻轻喊出声：
　　“蒋惜。”

　　女人侧首，回望。
　　温柔的晚风吹皱她艳丽的衣摆。

　　乍一眼，乌发拂动，笑意潋滟。
　　她像是上帝的宠儿，所有的星光与月色，都光明正大地倒映在那一双美艳的瞳眸中。

　　叶寄瑶想起高中时学的一首诗：
　　美人如花隔云端。

　　看见她，蒋惜转过身。对方两眼含笑，朝她一点头。
　　“你好，我叫蒋惜。”

　　她比照片中还要漂亮。

　　叶寄瑶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对方礼貌的招呼。
　　女人生得极美，比高中时长开了许多，那是一种极有压迫性的美艳，虽是笑意亲切、眉眼弯弯，可叶寄瑶能看出对方笑容里凌然的骄傲与恣意。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毫不虚心的傲气，她微微下巴，脖颈细长白皙，眉目浓艳，让人移不开眼。

　　叶寄瑶走上前，声音平静：
　　“你好，我叫叶寄瑶。”

　　“叶寄瑶？”
　　对方沉吟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我也是一中的。”
　　她补充，“比您和星霁小两届。”

　　蒋惜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而后，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白T上。

　　不知是不是叶寄瑶的错觉，她竟察觉到，蒋惜看到那件衣服的时候，面色微微变了变。
　　不过立马，她又一正色。

　　电话中，对方说她是来还钱包的。

　　“今天我刚回国，下午星霁开车来接我，钱包落在我这里了。喏，东西我还到了，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祝你和星霁长长久久，如果有喜酒，记得请我哈~”

　　“嗯，谢谢。”

　　“对啦，过几天我在国内的那些朋友为我举报了一个回国party，假面舞会，很有意思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和星霁一起来玩呀。”

　　接过车钥匙，刚一转头，却发现宋星霁已经站在她们身后。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左手包了块纱布，看上去有些臃肿。蒋惜见了宋星霁，先是一怔，而后朝他和善地笑笑。

　　“那我先走啦，不打扰你和你小女友啦。”

　　蒋惜俏皮一笑，声音很甜。露肩的黑色小吊带，将她肩膀上那一块蝴蝶纹身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天很黑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宋星霁看着她，忽然道：
　　“我送你吧。”

　　叶寄瑶愣了愣。
　　一旁的蒋惜也是一怔，看了一眼叶寄瑶，刚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回绝，却又听他道：
　　“地址还没有变吗？”

　　女人熟练地说了一个地址。

　　宋星霁转过头，望向叶寄瑶：
　　“瑶瑶，可以吗？”

　　是在向她征求意见吗？
　　那她……可以拒绝吗？

　　路灯与月光交织着，落入少女眼眸中。
　　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叶寄瑶违心地点头：

　　“好。”

　　刚走到车前，却被蒋惜抢先一步，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女人一脚迈入副驾座，脚步一顿，又快速迈下来。

　　“抱歉啊，之前习惯了。”
　　蒋惜赔着笑。

　　叶寄瑶也笑笑，眼神平淡无波，平静而道：“没关系。”

　　我们的小云总开始黑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