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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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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挫骨扬灰,洒在云河里罢……”
迎山高峻,山顶尖峭,寸草不生。
正值正午时分,烈阳狠毒地炙烤大地,黄予手微微抬了下,却还是未能唤住弟弟。
那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急得睁大了眼,血从七窍流出,口中丹药似还有那人的味道,带着逼人的热意,要烧穿心肺。
明明内外皆是火热,身子却冷得发抖,烈阳和体内丹药都赶不走的寒冷,不知从何处长出,眨眼间遮天蔽日。
正午时食丹自戕曝晒于迎山之巅,砭怨戾,纳清气,合阴阳……黄予想笑,兜兜转转终是心想事成,长生不死,人间乐事,怎能不笑?
可他的身体,那么疼,那么冷,那么累,痛苦得仿佛不是即将永世长存……
真贱啊。
身下红色蔓延,方寸大的迎山山巅,那红色所到之处却在烈日下凝结成冰,薄薄一层晶莹闪烁,黄予却已无力睁开眼睛。
虚弱终吞噬了他,那痛也远了,仿佛踏入虚无,在这虚无中,什么都没有,包括他自己,又像什么都有,压得他连自己都感觉不到。
在黄予彻底没了生气之后,一道泪水印上脸颊,融化了脸上冻结的血迹,勾出一抹诡魅的纹路。
七七后,明叶原城主长子风光下葬,满城缟素。
……
云城,两辆越野前后疾驰在鹰山山道上,是前来试炼的除妖世家的子弟们。
车上气氛喧闹,吵得天上月亮都不胜其烦,藏了起来,夜色变得更深,整个鹰山都陷入黑暗。
“这次王总怎么说,啸云,你问了吗?”
“怎么?你还真把他当半仙了?一次两次,凑巧罢了。”李惟看着车窗上的倒影,只是一个行外人的意见而已,“哎,卫啸云你踹我干嘛?!”
卫啸云收回腿,瞟了他一眼,“你说呢?月星已行黑,森哥,停车吧。”
李惟忍不住咕哝:“重色轻友,说了一句就踹我……”
前面的胡兰质窃笑出声,“你明知世间最妙最说不得的,就是运道,说那话不就是找踹吗?”
见卫啸云和李森都下去了,李惟偷摸凑到胡兰质边上,“你说……啸云是认真的吗?”
胡兰质扭头看他,“啥意思?”
“你不是女人吗?用你的直觉感受下,啸云会不会就是因为那老总有点邪门……才跟他在一起的?”
“哎呦!谁又踢我!?”李惟气势汹汹扭头,就看到他哥李森面无表情看着他,一旁杜伊嘴角带着笑。
“你这脑子,记点咒文不行吗?整天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灵火在李森指间跳跃,淡黄色明灭间勾勒出一张有些严肃的脸,然后直奔李惟,吓得李惟立马从车里跳了下来。
见灵火消失了,李惟忍不住嘀咕,“谁让你们不让我谈恋爱的!我长这么大我都……”
“你还顶嘴?谈了恋爱你还怎么干这一行?”李森五指轮转,又一团灵火在手心跳跃,李惟立马闭嘴了,“家里心法第一条说的什么?抱元守阳,你哥年纪不比你大?你哥谈恋爱了吗?”
听到这李惟不乐意了,“那是你愿意,你……”
“谁说我愿意?我告诉你,只要你哥不处对象,你就不许处。”
李惟越听越委屈,“你不能因为你痛苦,就让我跟着痛苦!”
“确实,你哥不痛快,你就别想痛快。”
李惟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森见他这呆样,终是忍不住,狠狠敲了李惟脑门一下,“就你这傻样还想谈恋爱?哪家姑娘瞧得上?”
胡兰质和杜伊俩姑娘憋得满眼泪花。
李森似有所感,扭头一看,俩人立马满脸严肃。
“行了,都别闹了。”杜无追带着第二车的杜家人和卫啸云一起走了过来,“月星行黑,这鹰山和云河竟露着流云浮水的异象,藏着的宝贝……”
话音未落,四周阴风骤起,伴着凄厉的鬼叫。
轰鸣携着透骨的阴风将两辆越野掀飞,跌落山下,几人匆忙间用术法秘宝定身,才逃过一命。沙哑的声音仿佛被钢刀磨砺过,刺耳扎人,听得人脑门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哪来的碍事的东西?!还不速速退去?”
“大人,我们快撑不住了……”
声音从山的上面传来,杜无追一行抬头,就见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银带、披头散发的男子。男子脚边躺着一个老头,不知是死是活,而那群人中唯一的一个灰衣人正盯着他们,眼中满是红丝,整个眼白都成了淡粉色,而他们之前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是结界。”杜无追盯着那灰衣人,表情凝重,这和他们的消息完全不符。
本以为只是一善于藏匿的灵物,竟然牵扯到有关流云浮水的结界,而且他完全看不出这灰衣人的实力,纵是那些黑衣人即将力竭,他也没把握能够从他手下夺宝……
看来这群人早就盯上这里了,可他今日带的都是小辈,以试炼为主。
似是看出这群人没什么威胁,灰衣人扭头看向那被围着的男子,小辈们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给我撑着!有我在,可保你们无恙。”说着灰衣人身后浮出一暗紫色阴影,融入脚下阵法,黑衣人们顿时压力一轻。
可他们都看不到,那白衣男子被长长乱发遮住的脸上,青筋暴突,像是有小虫在其中游走,每过片刻,小虫数量便成倍增加,最终这张脸上满是狰狞的青筋,已看不出半点人样。
“湖灵,这不怪我……”,像是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男子对着脚边的老者无意识解释道。
尸山血海是他这辈子都甩不掉的噩梦,双手的粘腻似乎时时都在,和那丹药一起日夜折磨着他,他却只能强自面对。
灰衣人突然直觉有些不对,猛地后退一步,下一刻那些围着男子的黑衣人便悉数血脉爆裂,无法维持阵法,一些直接毙命,一些还在地上哀嚎。
紫影也没能逃出,这困死了湖灵的阵法,竟这样被破了。
“这……”
灰衣人心头一跳,眼前一花,百米外的人已瞬间出现在眼前,尚受困于紫影死亡的反噬,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怪物两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灰衣人头上,月白色的衣上瞬间大片的红白,伴着随阴风扩散的浓郁血腥味,引人作呕。
杜无追从那些人血脉爆裂那一刻便被震住了,锤杀那看不出深浅的灰衣人更是眨眼之间,直到白衣人扭头看向他们,他才陡然反应过来。
“跑!快跑!”
一把拉住杜伊,杜无追狠狠捏碎腕上的佛珠。耀眼的金光从腕上激射而出,形成偌大的金光罩,刚好阻挡住白衣人的靠近。
越野已被掀飞,杜无追毫不犹豫地朝山崖跳去,被他拉着的杜伊猛地闭上了眼。其他人也各自行动,有人仗着有法宝也跟着跳了下去,有人却准备不足,只能趁这金光支持的几秒找地方藏起来。
金光滚烫又坚硬,无论怎么捶打,都不能撼动分毫,像是一堵墙挡在眼前,让怪物本能地愤怒,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恐惧的事情,让那青筋鼓动地更欢了。
怪物仿佛看见了无边的寂灭,那是连时光都缥缈了的囚禁。
戾气眨眼间便是铺天盖地。
犹如实质,阴气所过之处竟形成了结界,鬼气森森,马上就要追上最下方的杜无追。
鬼气煞人,让人连思绪都要空白了,他闭着眼,把法宝塞到杜伊手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乖侄女,好好活下去。”
杜伊心头一震,便感到整个人被狠狠推了出去。
结界在她眼前闭合,眼前顿时一片模糊,鬼气咫尺之遥却越来越远,如在梦中。
手心里法宝光芒柔润,她却不敢再睁眼,下落的势头渐渐变缓,像是一把小伞撑在杜伊头顶,护着她,带她安全落地。
不知过了多久,杜伊呆坐在地上,终是嚎啕大哭起来。
结界内,金光缓缓消散,李森和李惟躲在破碎的石块后,他们能感觉到,逼人的凉意从四周蔓延过来,砭人肌骨,这里仿佛变成了地狱,不知生路何处。
不是只来探查一下这里是否有宝贝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王行默果然不靠谱,胡兰质还说他有运道,都是眼瞎。”
李森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给我闭嘴!有什么以后再说。”
李惟忍不住眼圈一红,想说什么看到哥哥那样子又忍住了,周围顿时陷入寂静,被拼命压下去的恐惧浮了上来,他们真的能活到以后吗?
这是结界啊,书中写着,只有灵气惊人和怨气滔天之处才会有的东西!那眨眼间就杀了那么多人的怪物……
李惟不敢继续想,他和他哥一起放缓呼吸。忽然间,一滴血滴在了他手上,随着钻入骨髓的阴气,他盯着那滴血连动都不会动了。
恶鬼就在身后的石头上,李森猛地推开李惟,这刹那间,他的思绪竟无比清晰,连那日在爷爷那无意间看到却苦思不得的咒语都仿佛用了无数次般琅琅上口。
“未见诸如,方见诸如,未见不如,方见自如,诸如诸如,不如自如,如字诀,破!”
璀璨白光搭载着最后的希望,射向怪物,他连这咒语作用都不知,却是他已知法诀中唯一的希冀。
从未像这样憎恨弱小,憎恨规矩的严苛,让他连接触到高级咒语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咒语,会背了不就行了?为何要设置门槛去得到?
泯灭的白光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李森的幻想,他看着白光被一爪拍散,又顺势落向他的胸膛,那扭曲着青筋的手掌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迹,让他的心都冷了。
小惟,哥哥会在下面一直等你,不要怕。
终于,结界解开了,恶鬼看着四周的尸体,汹涌的快感潮水般退去,让他难受低落的同时,有一瞬的茫然,不知经历了什么。下一刻,本能般,他朝着山上缓缓走去。
他在找,可没了,都没了,有什么东西,没了……
会在哪呢?我为什么要找……
恶鬼茫然地在山上游荡,突然看到了被黑衣尸体围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缓缓走了过去。
是生气……恶鬼伸出手,手指上青筋仿若游蛇,想要碰他,又像是要撕碎他,却见一双苍老的眼缓缓睁开了,里面像是藏着什么神光,让他看到就仿佛得到解脱。
“小疯子……”
恶鬼闻言抱头发出痛苦的低吼,跪在地上。
体内有什么在反抗,青筋鼓噪起来,让他越发愤怒,痛苦,越发想要杀戮,越发畏惧杀戮。
神光流动的眼睛缓缓闭上,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缓缓晃动。
灵光缭绕,一朵含着灵泉的牵牛立在地上,在这漫山遍野的血色中,纯洁得仿佛罪恶,“喝了吧。”
恶鬼不动了,呆跪在地上良久,终是颤抖着手将牵牛拿在手里。淡蓝的花瓣脆弱而美丽,鼓动的青筋狰狞而丑陋,仿佛做了这个动作无数次,恶鬼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青筋缓缓消失,鼻息间满是血腥味,不用睁眼,黄予就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可怖。
他也不想睁眼,做梦的感觉折磨着又保护着他,想要放纵自己沉沦,可身前那越发虚弱的生气又那么真实。
“小畜生……你是要等到我死吗?”
黄予猛地睁开眼,却不敢去看,无处可入眼,到处都是他的杀孽,最终他只能盯着自己染血的手。老头看他一眼,像是没了力气,又闭上了,“去找蒙山那条小黑蛇……我给他传过消息……他知道这里会发生……”
“我这不是来了吗?”
黄予身子猛地一抖,柳喻言一身雪白西装,从天而降,在这夜里分外惹眼,“接到消息我就日夜兼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真是可惜了那芝兰湖境。”
等了半天老头却没有反应,黄予也一直呆跪着不言不语,柳喻言上前一看,“这就昏死了,看到我还真是放心啊。”
眼里的竖瞳收缩了下,柳喻言扭头看向山道弯曲处,阴影里的杜伊忙退后,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蛇信吞吐,柳喻言对黄予笑得热情,“那就快快走吧,到了我那才有寒生草,他这伤势不修养个几百年是好不全了。”
柳喻言把沉冤锁锁在黄予染血的腕上,蛇瞳盯着他无神的眼睛,“百闻不如一见,以后多多关照。”
从头到尾,黄予一语不发,表情呆滞。他正对着那拐角处躲藏的生气,却像没发现,他此刻像是连思考都不能。
双手微微颤抖,黄予缓缓闭上眼,他今晚已经,杀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