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名夏]雪意弄春融》鸣弦

3、下篇 三日月

　　面前的几案上摆放了各色精致茶点，名取每样取一些放在夏目的盘中，温和道：“就算没有胃口，还是要多少吃一点。”
　　“好……”身旁的少年越发虚弱了，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在午后淡薄的光线中带出强烈的不真实感，安静坐着的身影仿佛一恍神间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掉。
　　名取抬起手轻轻揉着他浅色的发，习惯性的举动中掩藏了太多急切想要确认的心情。

　　“名取先生……”
　　“嗯？”
　　“没问题的！”像是察觉到他的担忧，夏目努力扬起笑脸，“名取先生不用这样费心的照顾我也没有关系的。”
　　那样的笑容稍纵即逝，少年微微偏过的脸逆着光，模糊得如同一个幻觉。
　　名取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俯下身，用很轻却又坚定的声音回应他：“我知道，一定没有问题的。”
　　“对不起……”那孩子沮丧的低下头，歉意的说：“名取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满都是疲倦的感觉，所以，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是吗？在我听来却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呢。”猫咪老师适时的插进话来，一边大摇大摆的跳上桌对着美味的食物一通扫荡，一边却又显得心不在焉。
　　“老师！……”夏目用一副‘身为猫咪却第一个上桌’的表情拎起它松软的皮毛，“那是因为老师只知道吃东西的缘故！”
　　“什喵！～竟然对高贵的我说出这种话来！～笨蛋夏目！！”猫咪老师在半空中挥舞着圆滚的四肢，抗议的大声叫嚷。
　　“呵呵呵……”名取一推眼镜绽放出专属于他的闪亮闪亮的微笑来，“别担心，只是睡眠不足还不至于使这耀眼的光芒蒙上阴影～”
　　“请不要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

　　一如平常的吵闹和调侃，渲染出轻松的氛围。沉积了太多负面情绪的紧绷的心在这一刻渐渐舒缓松弛下来。
　　不需要勉强自己也不必对谁刻意微笑，想要看到你偶尔撒娇，更加任性一点的表情，名取注视着身旁的少年，眼神是不曾有过的温柔。
　　然而只在片刻之间，夏目的脸上重又流露出困倦的神色，愈加短暂的清醒过后，那孩子倚在他怀中，再一次沉沉睡去了。

　　“不会…不会放过你…”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夏目背后悄无声息的凸显出来。
　　在吸取了足够多的生气之后，原本混沌成一团的黑影已经有了更加明确的形状，夏目强大的灵力甚至让它可以脱离宿主自由移动。
　　名取的眼神瞬间凌厉，右手挥出一道符咒，猫咪老师配合的发出金色亮光。双重攻击之下那黑影却仅仅只后退了几步，隐在墙壁之中不断向夏目的方向窥视。
　　名取叹口气，果然，只有普通意义上的驱除是不行的。
　　这枚绝望之印，已成为他心生的梦魇。

　　只是，如果不想出什么办法的话……
　　夏目，也已经快到极限了吧……

　　“住口，不要再说了，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夏目同学总是要说这种令人不舒服的谎话呢？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吗？还是和你家长面谈一下会比较好……”
　　“走开了骗子，才不要和你这种人一起玩……”
　　沉默的辗转于陌生的家和不同的学校中，面前不断变换的冷漠面孔上有着一成不变的厌恶表情。

　　“寂寞吗？夏目……”少女安静的坐在一片原野上，微笑着问他。
　　“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意思呢？在他尚未确切了解到之前便已经习惯了。
　　“没关系，夏目过来了姐姐就不寂寞了……”
　　“太好了……我不是奇怪的人对吧？我不是一个人对吧！”
　　“不对！不对！…只有你！只有你…”充满恶意的声音逐渐清晰。

　　“贵志，你一个人在那里跟谁说话？”一贯慈祥的脸上却有着惊疑不定的表情。
　　“一个人？……”他惊慌失措的转过头看向旁边，无法去对站在身后的人解释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塔子阿姨……”
　　“难道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我们吗？这孩子……”滋叔叔温和的声音充满失望和鄙弃。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了……很抱歉，这样的孩子我们是没有办法收留的……”中年的夫妇一齐说出这句话，转身毫不留情的离他而去。

　　“不要推开我！……塔子阿姨……滋叔叔……”像是要窒息般的难过，声音卡在喉咙间，他向着远去的背影伸出手，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被抛弃。
　　“没事了。都过去了，醒过来就没有事了。”有谁在耳边轻轻说着，语气之中的温度令人安心。
　　但却，没有办法醒来。
　　最害怕的事，怎样也不敢面对的事，温暖消失的那个瞬间，是连血液都一并冻结的彻骨冰冷。

　　“还没有结束哦……”残忍的声音回响在心底。
　　“夏目？你是说那个骗子吗，怎么可能是我们的朋友呢！”西村和北本飞快的跑过他身边，嘻笑的声音一直传出去好远。
　　“只是能够感觉到就已经够讨厌的了，如果像夏目那样我宁可死掉算了……”田沼顶着一张沉默的脸，木然的说。
　　还有谁呢？多轨、笹田、丙、三筱……场景不断变幻，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在眼前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再也不想要了，那个被人推来推去的自己，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

　　“夏目……友人帐！”猫咪老师幻化成巨大的妖兽，狂奔而来。破旧的帐簿在撞击之下凌空飞起，“哼！既然友人帐已经到手，不如顺便把你吃掉来得干净！”
　　连老师，也是这样……
　　“你其实并不喜欢人类，也很讨厌妖怪吧……就如同你自己，也是个令人厌恶的存在……”恶毒的声音摆出诱惑的姿态：“痛苦吗？……那么闭上眼睛，和你的灵魂一起沉睡吧……”
　　悲伤的潮水漫过心脏，于是再不能看见和听见，黑暗中他温柔的脸隐约闪现，想要……守护那唯一微弱的光……

　　“嗯？…还有一个…被藏起来的…”嘶哑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想看…到底是谁…不会放过你…最重要的…”
　　“够了！”绝对不允许，那样珍贵的记忆被肆意翻弄……
　　然而意识渐渐抽离，浪潮翻涌着将他吞没，夏目不再抗拒，就这样终结吧！
　　把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最后的温暖的回忆，与自己一起埋葬……
　　虽然，也许一切都不重要了……
　　“怎么能放弃…这绝望的乐趣…哈哈…哈哈…”充满腐烂气息的一双手拉扯着自己，记忆的门被推开，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近……

　　名取的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戏谑表情，一如初见时他翻身揽过自己的腰，英俊的男子立在一片青翠草丛中，笑容随意却又别具意义。
　　“求求你，不要说……”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微微的笑意中有了只为自己展露的独特温柔，‘同伴’和‘最重要的人’，名取先生不会知道，每一次他说出这样的话语，自己都要如何努力才能抑制住那份心动，以及心痛。
　　太过相似了，所以才更加害怕，这样的两个人也许会将彼此毁灭也说不定，所以宁可选择逃避。
　　然而却一再的接近……越来越矛盾的自己……
　　“求求你，不要说……”讨厌我的话……
　　温暖的手指抚上他脸颊，那个人的气息轻轻落在耳畔，声音低得如同叹息一般，“我喜欢你，夏目。”

　　夜空中一弯新月低低悬挂，朦胧的光被云层遮蔽，晕染着淡淡墨色的天空看起来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他在那人怀中惊醒过来，眼前是洒了一地的清冷月光，以及，月光下嘶嘶做响不甘心隐去面目的黑色影子，“就差…一点点了…不可原谅…吃了你…”
　　片刻前的那一幕不断回放重播，温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脸侧，夏目低垂着眼怔怔失神，声音涩涩：“名取…先生…”
　　“对不起……”这么说着的时候，那只手沿着脸际一直向下，流连过纤细的颈项，在锁骨处徘徊不去。夏目呆住，脑中混乱成一团，身体僵硬着一瞬间失去反应的能力。

　　衣服被解开，顺着左肩的曲线一直滑落，意识迷离，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晕眩。他的手指却仅仅只停留在锁骨之下，指尖游走过的，是那枚印记的形状。
　　心中蓦地一惊，“不要，不要看……”丑陋的印记已蔓延过整个肩胛，夏目慌乱的抬起右手想要遮掩。
　　“没关系……”嗓音暗哑，名取的手指在印记之上极快的划过，那形状就像是某个意义不明的符咒。
　　“等等……难道是？！”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名取已阖起双眼低声念诵，灼灼的红色随他指尖流动，自下而上顺着脉络一直蔓延。
　　“不要啊！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名取先生！！……”
　　聚集的枝桠如火焰般猎猎燃烧，瞬息之间一切尘埃落定，名取的身体上，在相同的位置有一枚相同的印记正在缓缓形成。

　　“真大意……竟敢在我面前毫无顾忌的坦露出自己的心……”声音向着四周扩散，无数黑色的影子聚合成一张沼泽般腐烂的脸，无法抵抗拥有强大力量的美味灵魂，那妖怪终于现出了本体。
　　“哦？这强大又脆弱的灵魂……展现你全部的悲伤和绝望吧！”
　　“名取先生！！……”那一刻自己的回忆和他的相交错，无数灰色的影像演变成真实的冲击袭向夏目，四肢和骨骼一瞬间全部被摧毁，疼痛刻骨铭心。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那个人……曾真实经历过的么……
　　双重的回忆叠加起无边无际的悲伤，一切都是虚无的空白，连自己也失却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有着相同痛苦的灵魂啊，一起毁灭吧！！”
　　对不起……已经……想要放弃了……

　　“可是我喜欢你，夏目，我喜欢你……”名取拥着他，在缺失的空白里轻轻说着，这样的声音简直比夏目眼中的幻觉更加像是一个幻觉。
　　“我喜欢你，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喜欢你……”在这样痛苦的时刻，用这样温柔的声音。重复着‘喜欢’的话语如同一个魔咒，漂浮的灵魂因此得以安定。
　　“为什么……”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黑暗角落里，微扬起的脸上交织着伤痛和希翼。
　　“因为我喜欢你啊，笨蛋，真的喜欢你……”他将脸埋在夏目肩上，“只因为是你，只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泪水汹涌，眼前的世界是真是幻救赎亦或毁灭全都无所谓了，这一刻只想要真实的触碰他，以同样拥抱的姿态。
　　“我也是……”这一刻，终于可以鼓起全部勇气，用自己的这双手来回应他，再不犹豫，再不迟疑。
　　金色的盛大光芒瞬间刺破黑暗，凝聚了无数腐烂气息的妖怪嘶声惨叫着在耀眼的亮光中一点点消解。

　　呐，我不是一个人对吧。
　　一定存在某个地方，有看得见相同东西的人吧。
　　能够了解和包容我的人。
　　在如此不安定的这个世界上，终于找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名取先生……”
　　“是啊，太好了……”黑暗骤然降临，名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他：“夏目没有事，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