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她》闲亚

1、第 1 章

　　林小南死了。是跳楼。凌晨两点的时候，她从十楼的宿舍窗口跳下，直直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但没什么人注意到。直到清晨六点，打扫卫生的阿姨经过，才发现了她的尸体，血液已经凝固了。
　　警察来过了，查看了现场，问了一些口供，然后断定是自杀。这个结论是老警官大刘做出的，但是刚入队的新警察小王却不这么认为。
　　“刚才她的同学说，林小南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理论上来说，她不应该有什么压力和抑郁的因素在，应该不至于会自杀。”小王说。
　　大刘摇了摇头：“抑郁的人多了，各种各样都有，像她这样的很正常。”
　　小王很固执：“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还想再查一查。”
　　大刘很无奈：“你查吧，不过只能给你三天时间。如果没有线索，我们就结案了。”
　　林小南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她的宿舍里，一切陈设都整整齐齐地放着。桌面干净整洁，床头柜里摆了一排书，从高到低规规矩矩地放着。就连被子都是叠好的状态，床铺一尘不染。
　　小王顺手拿起一本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打开来，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英文。小王觉得，这么整齐认真的人，应该不会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
　　他走到宿舍门外，与一个眼眶红红的女生聊了起来。
　　“你是她的好朋友吗？”小王问。
　　女生点点头：“是的，我叫小珍。以前我跟她住在一个宿舍，后来我结婚了，就搬出去住了。”
　　小王问：“所以她现在一个人住这个宿舍，有多久了？”
　　小珍想了想，说：“五年前，刚读博士没多久，我就搬走了。”
　　所以，林小南独自一人在这个宿舍住了五年。博士生活应该是枯燥单调，又压力很大的吧。她的情绪是不是在读博的这五年里出问题的呢？
　　小王又问：“她博士毕业有困难吗？”
　　小珍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她今年发了一篇顶会，又有两篇SCI，已经满足了博士毕业条件。真的很可惜，她都已经答辩完成了，就差毕业典礼，拿毕业证书了。”她又抽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傻呢？”
　　小王又问了一圈，得到的答案几乎相同。渐渐地，林小南在他人眼中的形象，逐渐在小王的心中丰满起来。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众人口中的林小南，与他预设的“阴郁内向”几乎是反义词。
　　实际上，林小南是一个性格开朗豪爽，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至少她表现出来是这样的。她喜欢运动，社交广泛，一到周末就呼朋引伴出去玩，最爱的活动是密室逃脱和VR射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女孩子，都是一个外向的女孩，怎么也看不出抑郁的影子。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小王决定走访一下与林小南熟识的人。
　　他找到的第一个人，是林小南的导师。
　　“小南的博士之路不容易啊。”导师对小王说，“博士第一年没什么建树，第二年换了一个课题，然后出国交流了两年，依然一篇论文也没发出来。回到国内以后，距离最后的毕业期限只剩下一年多，我都以为她只能结业走人了，没想到最后一年她却大爆发，发了两篇SCI和一篇顶会，实在是惊人，可以说是厚积薄发了。”
　　小王问：“这么说，在读博士的最后一年，她的压力应该很大？”
　　导师点点头：“没错，确实很大。不过她顶住了压力，把这五年来的积累都写成了论文也发表了，达到了毕业条件。按理说，这个时候，她的压力就已经没有了。”
　　小王又问：“那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呢？”
　　导师摇摇头：“并没有。上周师门聚餐，是小南组织的，安排得非常好，她在酒桌上也很活跃，开心得很。我们还笑她总算解脱了。”
　　告别导师，小王心想，也许原因与科研的压力无关。
　　小王找到的第二个人，是学校研究生会的一名老师。这位老师是导师向他推荐的，说小南很喜欢参加活动，与这位老师很熟悉。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老师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真没想到，小南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甚至觉得她是整个学校里最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小王问：“你跟她很熟吗？”
　　老师说：“她念硕士的时候比较熟，因为那时候她参加了研究生会，第二年就选上了主席，是研究生会成立十年来的第一个女生主席。”
　　小王说：“这么说，她的能力应该很强。”
　　老师说：“可以这么说。她的组织能力和社交能力都很不错，能够把对领导和对同学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心思很细腻，想问题比较周到，每一场大型活动都办得不错。只不过……”老师停顿了一下。
　　小王问：“只不过什么？”
　　老师回答：“那时候她还挺胖的，也不太会打扮。我们也曾经觉得她形象不够好，会不会不能代表学校的形象，你知道，很多时候要出去和别的学校交流、合作。但是后来她证明了自己的气场，怎么说呢，就是很霸气，完全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外表，感受到那种领导力。”
　　小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告别老师，小王想，也许问题出在外表上面。
　　他找到了林小南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小珍推荐的，据说是林小南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叫小周。小周是林小南的同级同学，本科和硕士阶段两个人都在一个寝室，可以说是亲密无间。但硕士最后一年小周直博了，就没与小南住在一起了。但两人的关系依然很好，经常一起出去玩。小周早小南两年博士毕业，已经留校当了老师。
　　小周说：“没错，小南确实一直对自己的体重耿耿于怀。我记得本科刚入学的时候她就挺胖的。当时我们宿舍另外三个人都挺瘦，可是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自卑。但是大一那个冬天，她突然开始嚷嚷要减肥，然后吃饭就不太规律了。只是减了大概十年也没减下来。”
　　小王问：“但是她现在是不是瘦了。”
　　小周点点头：“确实，我听小珍说，她最近一年瘦了差不多二十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论文忙毕业忙得。我工作以后与她在一起玩就少了，上个周看见她的时候，确实瘦了很多，人也好看了不少。”
　　小王问：“你觉得那时候她的情绪怎么样？”
　　小周说：“很好呀！她瘦了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看起来自信了很多。”
　　她看小王若有所思，便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小南虽然一直念叨体重的问题，但我从来没觉得她自卑，或者因此烦恼。她是一个很阳光也很积极的人，这十年她虽然体重减不下来，运动可没断过，就算她胖的时候，运动能力也超过了一般人，至少就比我强。我记得研一那年，她参加学院的运动会，三千米还跑了个第一，当时跑了十三分半那么快呢。”
　　小王说：“哇，那真是够快了，在警队的话，男生的标准都合格了。”
　　告别了小周，小王又与很多人交谈。所有人的口中，林小南都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自杀的人。她的生活多姿多彩，即使是在博士阶段，也充满了有意思的活动、快乐丰富的聚会。小王看了看她的朋友圈，几乎都是周末与他人出去玩的状态，而且大多数都以“解锁XX”开头。小王意识到，她还挺喜欢追求新体验的，比如最新的超级密室，比如潜水、跳伞、滑雪，甚至是最新的Switch游戏。不仅如此，林小南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她会拉小提琴，参加了校管弦乐队，还参加了轮滑俱乐部和街舞俱乐部。
　　小王注意到，她的最后两条朋友圈，一条是关于博士毕业的，一条是关于减肥的。
　　第一条是：“终于做到了，一篇顶会，顺利毕业，老娘的十一年大学青春，值了。”
　　第二条是：“终于瘦下来了，最后一个执念，也实现啦。”
　　“最后一个执念”？
　　小王对“最后”这个词异常敏感起来。
　　“最后”是什么意思？他想，是不是意味着一种终结？可是为什么要终结呢？
　　按照小王目前的调查结果，这个林小南，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人。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要面对的，是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人生。
　　她为什么要终结呢？
　　探访过了所有的人，小王还有一个地方要调查，就是林小南的宿舍。小王在宿舍里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一个纸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个笔记本。
　　这些笔记本，全都是林小南的日记。小王大致看了一下，从大一入学开始，几乎每天都写，一直写了十一年。
　　小王心想，也许问题的答案，就隐藏在这些日记里。
　　此时已经是第一天的晚上。小王看了看表，想起来大刘的话：“只有三天时间。”
　　小王决定，剩下的两天时间，全部用来读这些日记。
　　日记太多了，可能有上百万字。但小王还是坐在林小南宿舍里，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宿舍的灯光亮了整夜，持续了两天。
　　到了规定的三天时限，大刘来到了林小南宿舍。小王从宿舍里走出来，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也没洗澡，连吃饭都是辅警送进来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臭味，头发蓬乱，眼神迷离。
　　大刘屏住呼吸，问：“查清楚了？”
　　小王疲惫地点点头：“查清楚了。”
　　大刘问：“是自杀吧？”
　　小王回答：“是自杀。”
　　大刘笑了：“你看，我就说是吧。何必做无用功。”
　　小王摇摇头，苦笑。他心想：“当然不是无用功。至少我现在知道原因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小王问大刘：“有烟吗？”
　　大刘有点诧异：“你不是不抽吗？”他看了下楼道里的禁烟标志，又说：“出去抽。”
　　小王：“她家人来了吗？”
　　大刘：“早就来了，手续都办好了，明天来收拾她的遗物。”
　　小王点点头：“好。”
　　两人并排走远了。辅警走进来，把散落一地的日记本收好，又放回了箱子里。
　　但是辅警并没有注意到，有几本日记上的页面，出现了锯齿的缺口，看起来像是被人撕下来，拿走了。
　　那几张日记的纸，此时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小王的裤子口袋里。
　　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