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逍遥》枯目

33、第三十三章、雪楼

　　血灌红泥生红花，可怜花开为谁踏。

　　一桌子的菜摆上，玉燕已经吃过了，今天倒是没有陪在一边，跑到药芦去找清玄。萧博弈指着清蒸鲤鱼，笑道：“玉燕的手艺不错，谁娶了她真是三生的福气。”
　　秦淮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扒拉了两口饭。
　　“本来我哥不让我回来，可是我说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当萧府的二少爷了。”萧博弈说着抬头看着秦淮，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
　　秦淮发现萧博弈看着自己，笑了笑指着萧博弈的碗里道：“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萧博弈轻咳一声，道：“汤是苦的，鱼是酸的，菜是涩的，怎么吃得下？”
　　“是吗？”秦淮一一尝过，抬头道，“不苦不酸也不涩啊？”
　　萧博弈摇了摇头，道：“看着你的脸，我就是这么觉得。你这不是糟蹋了玉燕一番心思么？”
　　秦淮没有说话。
　　“愣着做什么？你今天不把饭菜吃完，就别想知道我哥说了什么。”
　　秦淮知道萧博弈的意思，笑了笑道：“其实我真的不饿，也吃不下。万灵之书的事，一日没有了结，我就没有办法让自己休息。我一定要屈展亲自来找我……”
　　萧博弈心中苦涩，脸上却绽出笑容道：“就是啊，你现在就累垮了，身边的人都为你操碎了心，你觉得你对得起谁？何况……他一定没有办法走得那样潇洒的。”
　　看着萧博弈的脸，秦淮说不出心中是什么一种复杂的感情。那不同于情动的牵连似乎一直都在，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可是有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秦淮别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混蛋，当时应该将他留在冰岛与秦昭阳和小玉在一起，而不是和他在一起，忍受一个混蛋莫名其妙的言语和低落的表情。
　　“博弈……你还是走吧……”
　　“说什么傻话？快吃饭，否则，你别想知道万灵之书的下落。”萧博弈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秦淮笑了笑，一口一口吃起来，萧博弈不停地给他夹菜，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萧博弈收拾了碗筷，便推着秦淮沐浴一番。
　　等到秦淮又点了灯坐在书房的时候，萧博弈已经沐浴过了，换了一身薄衫进了书房。萧博弈不等秦淮开口，便举起灯道：“你不想知道我哥说了什么吗？现在就回房。”
　　秦淮一愣，道：“回房？”
　　萧博弈一直住在小楼里，他这一句回房倒是叫秦淮摸不清头脑。
　　“几天没有回来，那些师弟师妹看来是偷懒了，我楼里都是灰尘，怎么住？现在冷得很，还是你屋里暖和，今天就去你屋里睡。明天再叫峰贤在楼上添个暖炉。”说着，就向外走。秦淮没有办法，只能追上去。萧博弈穿得少，这样冷的天，秦淮不想他染了风寒。
　　大不了半夜起来回书房，秦淮心里估摸着萧博弈赶路回来也累了。
　　秦淮指着床榻道：“你睡榻上，我待会儿卷个地铺睡地上就行了。”
　　“这么大一张榻，你还怕睡不了两个人？况且早就已经入了冬，地上哪能睡？”说着将门窗都关好，屋里的暖炉点了许久，屋里倒是很暖和。萧博弈拉开被子钻了进去，空出另一半，瞪着愣住不动的秦淮。
　　秦淮叹了口气，随手熄了灯，脱了袍子，揭开被角躺了进去。萧博弈觉得秦淮带进来一股寒气，伸手摸了摸秦淮的手，冰凉冰凉的，便拉到怀里焐着，没好气地道：“你这笨蛋到底在想什么？”
　　秦淮摇摇头，道：“万灵之书……”
　　“我累了！今天好好睡一觉，要是我一觉睡醒了，发现你不见了，后果自负。”萧博弈说着，瞪着秦淮一脸威胁。
　　秦淮只得闭上眼睛，乖乖躺着。或许是身边多了一份暖意，秦淮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窗外映出蓝盈盈的黎明之色，秦淮睁开眼随口道：“屈展，天亮……”说道一半，秦淮便将话生生咽进喉咙，回头看着身边躺着的萧博弈，呼吸均匀，睡得正熟。萧博弈还是一脸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秦淮知道，或许永远也没有办法改变，他摸了摸萧博弈的脑袋。
　　萧博弈不知是怕他半夜出去还是出于习惯，压着他的一只胳膊。秦淮小心翼翼的扶着萧博弈的脖子，将发麻的手臂抽了出来，轻声穿上衣服推门出去。
　　萧博弈在他推开门的时候静静睁开眼，他早就醒了，身边躺着秦淮，他睡不着。他故意枕着秦淮的一只胳膊，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
　　听到秦淮睁开眼时那一声下意识的呼唤，萧博弈有些震撼，有些失神。
　　睡了一觉，秦淮精神确实好多了，玉燕送来的小米粥却没有喝两口，就钻进书房处理昨天剩下来的事务。
　　上午，几位长老在书房与秦淮议事，知道午时才出来。萧博弈看着峰贤和另一个弟子送来暖炉，又送来两床被子，笑了起来。秦淮一大早就吩咐下去了，萧博弈谢过两人之后，在楼上摆了两盆水仙，小心翼翼摆弄了许久。
　　中午玉燕笑嘻嘻到楼里叫萧博弈吃饭，还一个劲夸奖萧博弈有办法。“博弈哥哥，我看秦大哥最怕你了，你说昨天你一回来，今天秦大哥精神就好多了。”
　　萧博弈摇头道：“他那不是怕我，是我手里有把柄，他这还不是利用我么。我不是看你每日做饭辛苦，才懒得理他吃不吃饭饿没饿着。”
　　玉燕一脸崇拜看着萧博弈，觉得这文静的小哥哥顿时高大许多。“其实玉燕一点都不辛苦，能为秦大哥做这些事，玉燕好高兴。”
　　萧博弈不由摸摸玉燕的脑袋，点点头。
　　秦淮确实变了许多，眼中多了一份冷静睿智。看到萧博弈过来，秦淮笑着的样子，便让萧博弈打心里这么觉得。
　　吃过午饭，书房中几位师叔师伯也在。萧博弈虽不是玉虚门中弟子，可一直以来帮过秦淮不少忙，今次又帮忙调查万灵之书的下落，门中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微词，萧博弈进进出出都是以贵客之礼相待。
　　萧博弈坐在堂下最后的位置，身为晚辈，显得很是得体。萧博弈向众人道：“家兄所言句句属实，万灵之书不久前落入黒曜门谢风云手中，只是黒曜门似乎并不是和其他武林门派一般，行踪背景尤其诡异神秘。这也是为何天界一行人尚未出手的原因。家兄还说，想必谢风云身边有什么神人相助。”
　　“依萧公子所说，看来万灵之书的事，还应从长计议。太清殿一众发生这般变数，恐怕不及参与。……没想到屈展竟是天人。”孤行摇摇头，显然也还没有接受天界之事。
　　秦淮点点头，对一旁静静听着的孤弘问道：“大师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孤弘依旧温文尔雅，点点头道：“我觉得此时不应贸然行动，四位神将目前也只出来两位，若是另外两位也在暗处，只怕就难了。况且，我们还有一个明处的秦昭阳，要想得到万灵之书，若是没有秦昭阳，便是一场空。我们只管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众人点头，都觉得这一席话正中要领。秦淮拱手谢过，笑道：“大师伯所言甚是。只是，我还有另一番想法……”秦淮扫视众人一眼，接着道：“天界要得到万灵之书，无非是要阻止人界操控六界，就算万灵之书毁掉也在所不辞，可是我们要得到万灵之书，是为了封印六界，永不交集。如此一来，势必是我们比较难把握。倒不如和其他两派联手，若是能劝得谢风云，更是如虎添翼。此前南疆之行，他也算是救了许多性命，而且，屈展曾经说过，谢风云的初衷或许不在万灵之书。”
　　萧博弈有些诧异，从来不知道秦淮有这番想法。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傻样，现在完全看不出了，蹙着眉的样子带着沉稳和干练，实在是教人不敢相信。
　　几位长老听后也点头。秦淮接着道：“当务之急，就是联合其他三派。此事立刻去办，延误不得。”
　　孤鸣与孤楚两位师叔都没有说话，秦淮心中明白，即使说了，他也不会改变想法。况且此前，秦淮与这二人四下也已经合计过一番，那两人一直不明白天机老人为何会作出有违本意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秦淮点点头道：“那此事交由几位代为打理，我会派人将我的亲笔书函送到其他几派。”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拱手离开。
　　萧博弈起身看了眼门外，摇头道：“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我知道，但是我怕来不及，只能赌一赌。”秦淮若有所思地道。他起身拿起桌边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有几封用石蜡封号的信笺。原来秦淮早就写好了书信，只待今日决策。
　　萧博弈点点头，转身离开书房，走到门边的时候，秦淮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边。
　　半月之后，所有的信都相继送出。秦淮终日呆在书房中，几位长老和孤弘孤楚这些前辈时常出现在书房中，一进去往往就是一整天，没有人敢去打扰。萧博弈也就闲了下来，只因为秦淮讨厌看到他和众弟子一起出入。
　　况且除了无聊了些，萧博弈倒是不讨厌一个人呆在楼里。
　　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楼外的谷中依旧一派春意，而楼下的竹叶却早已落尽，远处白梅开了一片，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今日全然是白茫茫一片。楼下通往楼中留下了一串脚印，那是玉燕清晨来时留下的。
　　现在已经到了正午，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屋里暖和得很，可是萧博弈却破天荒的想出去转转，如此雪景，比起冰岛的一望无涯，壮丽奇炳，更多了一些寂寥和繁冗，尤为贴近他此时的心境。
　　秦淮来来回回在书房走动，他异常的烦躁，这是少有的。他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来的信。堂下的弟子没有说话，低头立在一旁。
　　“你回东海，四处打探一番，一旦有秦昭阳等人消息，立刻回报。这封信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下去吧，辛苦了。”秦淮皱眉道。
　　“是。”
　　秦淮挥挥手让他下去，径自扶着额角坐下。
　　信是神秘人送来的，秦淮猜不到送新人的身份。可是回来回报的人证实信上内容属实，秦淮多少有些不安。信上说的是秦昭阳的行踪。半月前，秦昭阳亲手杀死紫阳后离开冰岛，自此消失。信上人说，秦昭阳身在南疆，秦淮立刻派人去寻，结果秦昭阳早就离开。
　　此事突然，当日水镜当场碎裂，秦淮也是亲眼所见，现在，秦淮又亲手杀死紫阳，小玉或许今生再难原谅秦昭阳。最叫人担忧的，或许还是小玉，为保冰岛上万年基业，小玉或许就要冰封冰柱……
　　秦昭阳此时不见踪影，倒还是一件好事。
　　秦淮不知此事是否该告诉萧博弈，萧博弈与那二人的感情，秦淮不是不清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秦淮不想分心照顾萧博弈，可是如若不告诉他，是否萧博弈日后会怪自己？秦淮叹了口气，推开门向小楼走去。
　　院里的雪何时积得这么深了？秦淮有些诧异。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注意身边的事，一直都在室内。现在出来一看，倒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绕过小片的梅花林，秦淮抬头看着小楼上开着的门，一时愣住。楼上一个白影，恍若那日，屈展立在月光下看着楼外的夜色，清冷沉静。那一身轻薄的中衣轻轻飘飞摇曳，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一般倚着楼角。
　　秦淮狠狠甩了甩头，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屈展的一点幻影？秦淮自嘲的道：“你现在想着他又有什么用？看来是累糊涂了……”
　　萧博弈站在雪里，远远看着秦淮走来，对他笑了笑。他披着雪狐披风，是别拍送来的，一直也没用过，秦淮总怕萧博弈冷着，便派人送来，没想到……还挺合适。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大冷天的，在屋里呆着才是。”秦淮拉着他往楼里走。
　　萧博弈脸上有些不悦，却还是跟着他进了楼里。沏了茶倒上，萧博弈坐到秦淮身边问：“今天怎么有空？”
　　“就是想过来看看，过的还习惯吗？”秦淮哈哈笑着。
　　萧博弈一看便知他有话要说，放下茶杯看着秦淮。秦淮心虚地笑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是有事想告诉你，有关昭阳的。”
　　萧博弈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心里暗暗做了心理准备。
　　“昭阳选择了报仇，亲手杀了紫阳，现在不知所踪。”秦淮看着萧博弈，一节了当地道。
　　萧博弈一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讲话。秦淮有些担心地搂着他的肩，意图安慰。
　　萧博弈摇摇头低声道：“……昭阳不会选择带小玉走，所以……他才想要小玉恨她。这样，小玉便可以安心留在冰岛……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和紫阳对决。”
　　秦淮吃惊的看着萧博弈，原来这些，秦昭阳早就想过，而萧博弈也老早就知道……秦淮点点头。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了，周围一片雾蒙蒙的。萧博弈推开窗子，秦淮看着他立在窗边，心里升起一丝难言的悲伤，他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两人默默看着窗外，再没有开口。
　　直到萧博弈伸开双臂，将秦淮紧紧抱住。雪狐披风掉落在脚边，秦淮惊讶的看着萧博弈，他一点点缠上来，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在秦淮唇上。秦淮展臂抱住身前的少年身躯，低头在他耳边道：“不要再这样了。”说完轻轻推开他，俯下身捡起脚边的披风给他围上。
　　“其实，我不介意……你抱我。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身为男子，同样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可以让你这么执着。”萧博弈声音异常平静。
　　秦淮转身道：“这不是身体的问题。我现在很乱，在我接受这一切之前，你要我用什么心情面对你？你要我把你当成什么？朋友？爱人？还是床伴？”语气中带着焦躁和愠怒。
　　萧博弈没有想到秦淮会这么生气，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许久，萧博弈才点点头，回道：“如果没有他，你会选择我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秦淮心里五味陈杂，可是他回答不了，感情的事最是教人头疼，他明明不想纠缠于此事，可是又不得不面对。或许谁喜欢谁，根本就只是一场笑话。
　　“我明白了……”萧博弈看着秦淮的脊背道，声音依旧平静。
　　秦淮回过头来看着他，点点头道：“我相信他会回到我身边。”
　　萧博弈点点头，心里想着：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温柔的人？又哪里有比你更残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