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前世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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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本生着一双素水为波乌檀点瞳仁的妙目，小时便是清华夺人，随着容颜渐长成，益发的澹澹脉脉，即便无情，也似含情凝盼。以至于近年来孤竹君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彼时他理不清自己的心中所想，还道是自家契主大人修行渐深，以至于威仪横生，令妖难以逼视。如今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孤竹君才有了底气，便不躲不闪，居高临下的正视着她的脸。看着小少女的眼眸刹那间睁得溜圆，像极了被流波千年万年打磨得浑圆如珠的灵石。
“什、什么？”一向伶牙俐齿的黛玉显然是惊异得过分了，居然少见的结巴了一下。
孤竹君只俯视着她，笑而不言。在他的注视下，黛玉的脸红得好似盛夏的流霞，目光躲闪，绞了绞手指，眉心一蹙：“姻缘之事，岂能轻言？哪怕仙君对我有点化提携之恩，要是说混话，我也是要恼的！”
孤竹君便知道她不会被自己随随便便一张口便蒙骗过去，所幸妙光咬笔头咬了两天一夜，终于给她编出来一部剧本来，什么惊鸿一瞥间、花前月下、悲欢离合、小人作祟、双亲棒打鸳鸯、两地相思成疾、许定来生之约云云，内容之一波三折、之凄惨缠绵，实在是集天下狗血之大成，令读者伤心观者落泪。孤竹君将这部快要有砖头一般厚的书啃得烂熟，自信无论黛玉问到多细微的部分，他都能一一圆过去。因此听黛玉如此说，当下清冽一笑，露出三分惆怅悒郁之色：“绛珠，你果真将前生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黛玉眸光一颤。“绛珠”二字本是她信口所起的化名，这位仙人没来由的唤出此名，难道……这竟是自己前生的名字不成？可对方近年来虽踪迹隐去，但她从来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身上所发生之事，只要他想知道，自然是心到神知——未必不是他拿这个名字来诓骗她，好取信于她。她沉思妥当，开头道：“仙君……”
“叫吾孤竹。”孤竹君截道。
黛玉噎了噎，改口道：“孤竹，一入轮回而前尘尽湮灭，再来的便是一个全新之人。孤竹自个儿要只是缄口不提，黛玉又从何忆起呢？”说罢抬眸望去，意态征询。
孤竹君将她微妙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对上她澹澈的眸子，忽地头脑一空，竟生生的忘了词。黛玉等了会儿，都不见他说起下文，唤道：“孤竹？”
孤竹君喉头梗了梗，飞快转动的头脑都快冒出了火花，骤然严丝合缝的扣准，生生将一句话撞出了口：“你本是天上仙子，仙号绛珠。”
要是妙光还在这里，肯定会大喊一声：“错了！词儿背错了！说好的你历劫下凡，与她前生的小姐私会后花园呢？你这么随意发挥，后头该怎么补漏洞？”
孤竹君也知道自己背错了词儿，可一旦开始了瞎编乱造，便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的编下去。
“八百零四年前，为了替好友备办天上所未有的灵药充作升迁之礼，你私自下凡，误入了吾的道场。彼时吾尚是山间结庐而居一羽士，见你骨清神秀，已脱凡形俗骨，误认为偶经此地的修行大德，便有意结交。”孤竹君信口胡编，居然越编越顺畅，“你搜集灵药之余，与吾谈玄论道，抚琴和箫。半年时光，于天上而言不过是刹那即逝的半天光景，在红尘中，却足以让你与吾红线紧缚。”
“奈何，别离总是难免。你本是私自下凡，不得久在人间盘桓。吾虽不舍，却也只能放手，而将珍藏的灵竹芯赠与你，以为盟信之物。临离别，你与吾约定，或是吾锐意修行，终得飞升碧落；或是你因缘下凡，堕入红尘轮回——必要不见不散。”孤竹君说得情真意切，差点连自己都信了，说至后来，居然还情不自禁的含了两颗清泪。
“绛珠，吾又哪里想到，这一别，便是八百年。你始终不曾入凡，”孤竹君说得自己都委屈了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徐徐的攥紧手指好稳稳心绪，好险不险地将泪光挤在了睫毛上，“而待吾好容易飞升仙界，却愕然发觉，你竟正好落入凡尘。”
他叹了下，清逸的面容上尽是疲惫与欢喜：“绛珠，吾是当真找你找得好苦！”
黛玉从他的眼神里寻不出半分虚假，饶是她对孤竹君所说的前尘往事毫无记忆，见他这副凄恻模样，也不由得愧疚起来，弱声道：“这些事，我是当真都不记得了。”柔婉的垂头，只觉得自己如此回应似乎显得过于无情，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初见孤竹仙人时，确是觉着面善，心下总觉着似曾相识。”
“那是自然，吾日日都在你眼前晃，晃了四年有余了，自然是似曾相识……”孤竹君被她这懵懵然不知状况的娇怯模样逗得心下直笑，自然而然的挥去了适才心底萦绕不散的惘然与伤感，想道，“嗐，故事编得太真，连带着吾都险些出不了戏！”
心底这般想着，面上还要微露欢悦：“吾便知道，绛珠你不是无情之人。”
黛玉错过他殷切期待的眼神，望向了远处缤纷漫天的流光飞星，檀唇微张：“我也知道，孤竹仙人是有情之仙。可是……”她顿了会儿，不再说话了。孤竹君追问道：“可是什么？”
星河无垠，清光徜徉，对面的男子高大的身形几乎要把她笼进阴影里，身姿皎皎若瑶台玉树。黛玉似乎有点冷了，将两手轻轻合在一起，放在胸前交握暖着：“但青雀终究无辜……你便不能……”
“不能。”孤竹君断然拒绝。开玩笑，他这个渴血的症候到现在还时不时发作一回，非得靠着嗅黛玉身上的香才能缓解，不然就得去逮着个人咬上一口。这厢自己允了解那从未存在过的禁制是容易，那厢万一哪天“青雀”在黛玉身边发作了，又该怎么圆过去？
“吾当初在她身上种下禁制，本为勉励你努力修行……”他硬着头皮强道。
“我已努力修行了。虽说头先心不甘情不愿，可后来渐渐得了趣，便是没有青雀的事，我也不会懈怠的。你当真不能帮她解开？”黛玉截道。
孤竹君柔声道：“仙家之言，胜于九鼎，出口便是因果，不得变易。吾的本意，是待你修成之日，由你亲手为他解去禁制。只要你修行不辍，那便是迟早之事。况且那青雀得你指点，已初入修行门径，那禁制发作之时虽然症状奇异，可也伤不了他的根本。他因此而得了仙家妙法，也是他的造化。”
微冷的愠色霎时自黛玉眸间点燃：“当真不能解开？”
孤竹君斩钉截铁：“当真。”
黛玉彻彻底底的冷了脸：“那就撤掉幻境，放我回去。”
孤竹君：“啊？”前一刻气氛如斯美好，后一刻便翻脸要走人，他还有些会意不过来。
黛玉向后挪了挪脚，竹筏虽小，但她就是要尽可能的离他远一些，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正如仙人所言……”
“叫吾孤竹。”孤竹君强调。
这回黛玉没理他，仍旧自顾自的说：“正如仙人所言，我身上现还背着青雀的病的担子，正该一天十二时辰不错的打坐修行，炼气吐纳。哪里还有空闲谈别的？还做什么梦呢？”
先时还美好的气氛立时一扫而空，孤竹君看了看黛玉眉心紧锁的怒容，心知自家搞出来的这趟浪漫的约会，是彻彻底底的给自家的另一个身份隔空搅黄了。他心下哀嚎，面上还要绷出个云淡风轻的仙人风度，淡淡嗟叹一声：“罢了。”说罢袍袖一拂，上下四方的瑶光便似流瀑般泄下，不一时，已回到了他们过往相会时呆熟了的桃林之畔。
黛玉跳下竹筏，寒着脸对被剩在竹筏上的孤竹君说：“这一梦做得可真是波澜跌宕，也是时候醒觉了，仙人，请放我出梦。”
孤竹君只好依言而行。浮云簇拥而成的梦境之门开启，黛玉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孤竹君眼看着黛玉的足尖堪堪快要迈过门槛，不由自主的叫了声：“绛珠！改天带你出门听戏？”
这一声，怎么听都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黛玉顿住了，却仍旧没有回头，片刻后背影微耸。孤竹君眨眨眼，她已断然踏出了出梦之门。
来不及理清心底的感受，孤竹君连忙挥散梦境，抢在黛玉神魂回体之前，先一步返回了青雀的壳子。他张开眼，无声的朝罗帐中望去。鲛绡帐被如水月华浸透，黛玉正端坐其中，双眼四瞑非瞑，正是入定的模样。
孤竹君收回目光，把被脚掖得更严实一些，合上了眼，装作继续熟睡的模样。可心底却仍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适才梦中最后一刻的情形。
那时候……契主大人是点头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前世姻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