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妖扣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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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自幼的习惯，家常便要吃人参养荣丸补身，来到贾府后也不例外。只是之前都是紫鹃打发她吃药，这回孤竹君留了个心眼，玩笑着要跟紫鹃分担：“不能总是紫鹃姐姐从早到晚的忙前忙后，我瞧了这么些天下来，觉着有些活计还是可以帮上手的。紫鹃姐姐要是不嫌我笨手笨脚，不如就让我伺候姑娘吃药，怎么样？”
黛玉是吃惯了药的，绝不会像那些娇惯的小儿女一般嫌药苦便闹着不吃，非得把伺候的人磨得一身汗。故而打发黛玉吃药并不是什么难做的活计，见她愿意分担，紫鹃自然愿意让出，只嘱咐了一句：“漱口的茶要温好，别烫着姑娘。”
孤竹君没口的答应着，趁紫鹃没看到，飞快的取了松叶与枸杞泡好，赶在那气味发散出来之前，就盖上了茶碗盖，严严的封住，不叫有一丝气味外泄。他向黛玉的方向瞄了眼，她正散了发坐在妆台前，让雪雁由顶心而下，仍是细细的梳了三百六十五下，梳完头后，仍旧以玉簪松松的绾住。灯下看去，便如一位纱绢裁就的玲珑小美人。
注意到孤竹君的打量，她笑着向他眨了眨眼，随便找了件事支开了雪雁，才接过茶碗，啜了几口。松叶的清苦与枸杞的沙甜混合在一起，滋味不能说不好，可也足够怪异，反正孤竹君是闻得直皱眉的，难为黛玉一个娇娇小姑娘，反倒能面不改色的喝下。
“许是自幼体弱，吃药比吃饭还多，苦惯了吧。”孤竹君暗想着，不由得心疼起来。
喝了约莫半盏茶，黛玉才暗暗吸了口气，悄悄自袖中摸出那只红水晶瓶儿，倒出一颗米珠大小的丹药，送入口中，咽下。她的神色忽然有一霎的讶异的怔然。
“难道狐狸之前是跟吾吹牛皮，这药其实味道很不敢恭维？”孤竹君的心提了起来，却见黛玉在顿了顿后，又低头喝了口茶，如烟的眉头微微的锁住。
这回孤竹君心里的小鼓“咚咚咚”地敲得没完。起先妙光跟他讲过，道是人间的富贵人家在合药之时，因怕气味不佳难以下咽，总要让大夫们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去淡化药材本身的气味，好让那药的滋味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下咽——以蜜合药便是常见的法子之一——这原也算不得稀奇，对于从能吃饭的时候便开始吃药的黛玉而言，类似的丸药她从小不知吃了多少下去。可妙光在合这安和脏腑丸时所用的白蜜是青蜂妖青腰亲手所酿，滋味之美妙，比之玉液琼浆也未必逊色几分，更妙在能够融和药气。无论那药材的本来气味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它都能将各样草药的不同味道巧妙地融会，最终合出一缕清醇绝妙的甘美滋味，入口即化，又清又甜，便是摆上人间帝王的宴桌上也不虚——可黛玉这神色不对呀？
仿佛听出了孤竹君心底的疑惑，黛玉却抬起婉妙的眼，悄悄的朝孤竹君说了句：“这药的滋味，竟是甜津津的，不难吃呢。”
那神情，又是讶异又是欢喜，堪称天真无邪，过分可怜可爱了。
“吧啦”，孤竹君听到自己的心上绽开了一丛丛欢悦的小花。
“狐狸这回立了大功，以后得对她更和善些。”他晕乎乎的想着，“回头就盯紧她修炼，一个镜遁术哪里够用？怎么着也得再学会两三套护身的妖术，才配得上她今日之功。嗐，秦媪妪起初放着那么多有为之狐狸精不肯用，偏就打发她来，除了她精通人情世故外，莫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阿嚏！”三条街外的屋瓦上，盘成一团火绒的赤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狐狸眼也跟着有些泪汪汪的。冬日的阳光清亮而温暖，妙光舒舒服服的瘫着晒太阳，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悠闲的晃悠着：“老天爷呀，看在奴家这些天一直东奔西跑，累得毛都掉色了的份上，赏点脸，赐给奴家一个俊后生吧——可别再是谪仙人！”
下方，一位风姿翩翩的锦衣少年打马而过。
妙光立时一翻身，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与之前不同，这夜黛玉子时起身修炼时，由仙人跨鹤式的打坐改为了侧躺于帐中，却将枕头推在了一边，两手虚握，右手支住了右腮，双腿微微蜷曲，眼睛半开半闭，神情冥冥渺渺，似在梦中，又似是清醒。独有樱唇轻启，深深吸气，顿了顿，便如饮甘泉醍醐般轻轻一咽。连咽了七次，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自唇间呵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是循环。
在孤竹君的眼里，分明看见一道华盖状的青云遮天蔽日而来，跨入帐中，云端与黛玉虚虚相对。丝丝缕缕的青色光华水波般漾入黛玉口中。与此同时，对应五脏位置的青、红、黄、白、黑五色光轮一一亮起，周转不休。而随着每一次吞咽，那缕缕青色光华便沿着经络涌向五脏光轮，又被那光轮如水车车水般滤过，以更为明澈的光色归入经络，最终化作无数晶莹光点，渗进黛玉的四肢百骸之中。而被五脏光轮滤下的光气则略显浑浊，在七次吞咽间渐渐增长，被推送着浮至喉头，被整整彻彻的呼出，在黛玉唇畔聚成一团小小的乌云，又在青虹照耀下烟消无踪。
孤竹君认得，那青虹是东方初曜之华，乌云则是四时五行休死之气。后一样要是被哪个活物吸进去，不是立时暴毙，也会大病一场。好在它一经吐出就被被东方初曜之华所化，倒也不用孤竹君特意代黛玉收拾。不然整个屋子的人都得遭殃。
黛玉起初服气行气时，尚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迟疑，数度之后，便越来越是自然，及至后来，便流畅自在如呼吸一般。她的肌肤、毛发也在悄然变化着，若说之前她的气血是自五脏而透向外的充盈，那么如今的她正在一点一滴的向着内外一体的莹润剔透转变。
服气辟谷之法并不易修行。除却在母腹之时外，人自生下来便是依靠饮食而活，哪怕是在之前已经有些导引行气的底子，也有足够的药饵润泽肠胃，在辟谷之初也难免吃不少苦头。通常修行此法之人在一月后往往面色憔悴枯槁，气息微弱，神意恍惚，便似大病一场一般。不少人便在这一步被吓得退缩回去，终身不得有寸进。惟有咬着牙一股脑坚持下去，不为自身的羸弱之态吓倒，经月之后，才能渐渐意定神闲，容色恢复红润。又在许多年之后，不但身轻体健目光清明中气浑壮，且颜如桃花而渐有神通。
黛玉天生仙种，先时修行服真五牙之法时，虽则日子不多，可已有常人的数十倍底子在。如今初行服气导引之法，亦是常人的数十倍之功，径直跳过了辟谷初期的羸弱憔悴，而现出了精气内藏，体貌光华莹润的态势来。
“按这个速度修炼下去，怕不是要三年渡劫，五年飞升！”暗暗旁观的孤竹君不由得为之咋舌，“人类为万物灵长，在修炼上本就已得天独厚，令旁类艳羡不已，做梦都想修出一具人身来。契主大人简直是灵长之灵长，又能活活把其他的修行人比成了不入流的妖精……”
正想着，忽听外头风声大作，吹动得树影乱晃，月色也忽明忽暗，比寻常冬夜更阴寒许多的冷意自窗外透入。不似简单的体肤之寒，那股子冷意竟似是从身体与心底同时生出一般。窗纸被吹得啪啪乱响，孤竹君已经听到里里外外的仆妇丫鬟们耐不住的咳嗽，要不是她们都中了他的瞌睡虫，怕是早就自己把自己生生咳醒了。
孤竹君窝在衾被里，悄然在空中抓了一把，放在鼻端嗅了嗅。冷，可在那冷的底子之下，又有淡到难以察觉的腥臭若隐若现。
是妖气！距离此地还有十里！他脸色无声的一沉，身尚在原地假装睡着，却已分出一个化身溜到了外面。
“以前听秦媪妪说，道是修行人首度导引练气之时，常会依动静的大小招些邪魔外道来，轻者扰乱心神走火入魔，重则被侵占鼎炉神魂俱灭。吾还只当新闻去听。”孤竹君心中道，化身轻如一片清灵竹叶，飘乎乎的在风间一荡，一转，已立到了荣国府正门的玲珑脊兽之上。妖气所卷来的风益发寒冷，将大门、影壁、庭树、假山石都冻上了一层冰晶，朗朗月色下一色霜白，更增肃杀冰冷。
被贾府的正门隔在外头的，是一团团只有修行者与异类方能看见的黑云。那黑云原不是云，而是由无数道连形状都辨认不清的阴邪妖鬼拥成，重重叠叠，遮蔽月光所成。
“吾如今的修为虽不及从前一成，可吾家契主好容易炼气锻体，也能是尔等不入流的小小邪鬼恶妖就想分一杯的羹汤吗？”孤竹君呵然一笑，青衣霎时如砉然而开的莲花瓣般涨开，无数竹叶翻飞于身周，他的黑瞳中神色清傲而轻蔑，“委实是……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妖扣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