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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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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多轩眼睛看直了,他想给自己扇上几巴掌:发什么春!不要看了!
即使季多轩再想靠近,可是却好像中间有道无形的结界,他无法靠近一步,甚至说,他全身也无法动弹。
然后整个白色房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季多轩大喊,“段然你快跑!段然你快跑!”
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经被火光吞噬。
季多轩惊醒过来,枕头边又是一阵淡淡奶腥味,但是眼前的一切回到了睡觉前的样子,眼前居然是段然,离自己仅有10厘米不到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在他的呼吸中流动着,从他的鼻尖划过,延伸至那弯弯的嘴角,眼睫毛在眼下模糊出两小团阴影,难道灵魂又换回来了?季多轩急匆匆爬下床,去镜子面前确认了下。
自己又回来了,合着身高及上下的全部器官,都还回来了。
可是有一点点失落,好像昨天的日子是一个新奇的梦一样。在这个梦里面,他好像更有勇气、更积极了,他知道,当一个人认为这不是自己真正生活的时候,会更在自由自在。
像是灰姑娘醒了一样。
他坐在床沿,看着对面床上的段然,季多轩几乎不想去叫醒他,去唤醒原本自己属于对面这个身体的梦境。他看着对面这个酣睡的身体,原本今天的计划是两个人一起去上海,昨晚自己能够畅快饮酒的安全感,也许就来自段然承诺的今天上海之行的陪伴。
季多轩还是过去拍了拍段然,他醒过来先是茫然地问,“你是谁啊?”
即使交换了一天的身体,自己的脸对他而言,终究还只是个陌生人。
三秒后他反应过来,冲到镜子前说,“大爷我终于回来了!”
季多轩说,“我准备去上海了。这下你不用陪我去了。”
段然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昨天你好歹帮了我两回。”
季多轩以为他还是会陪他去上海。可是他说,“那我以后再回报你吧。我洗漱下就去隔壁找聂小琦了哈。“
段然回归了他的欢愉,而自己也要再回到自己的阴暗。
季多轩稍微收拾了下便赶去了南京南站,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直到上车后坐下,他终于放松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喝酒的缘故,头一阵昏沉沉的,翻看着与齐易的聊天记录,才想起他是下午2点的航班。
现在已经是上午9:30了,到上海就要10:30,再到浦东机场,最快的是打车,至少11:30才能赶到。
他给齐易发微信,“你准备几点进机场?”
“怎么着?你还来送我啊。”齐易的回复像是忘记了上回的生气,也许他也没那么在乎自己。
“正好今天学校在五角场这边有个科研活动交流,也要去机场接两个老外,就顺便看看你的时间,送送你。”
“我估计12:00过海关,早点进去,我还要在免税店买点东西呢。”
“好的。”
如果一切都准时的,季多轩一定能赶上。他拿捏着所有的时间,从下车后,便跑向出租车点,可曾想队伍排了一层又一层,要是几年前还没认识齐易,他一定连拐带骗挤到第一的位置上车,可是现在,他愿意老老实实地排队,正如他一直以来安守本分地做人一样。
10:50终于上了车,他又给司机塞了100块钱,让他快点去机场,司机开心地收了钱,问,“看你没行李,又这么着急,肯定是去机场接女朋友吧?”
季多轩竟被问住了,只说,“是送人,送人。”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季多轩模糊地嗯了一声。在他心中,齐易是他生命中仅次于姐姐最重要的人了吧。
过了黄浦江又过了20分钟,外环就开始拥堵,一望无际地车尾灯红彤彤。车子一动不动十分钟后,季多轩问司机,“这里到机场还有多远?”
“还有十多公里呢。小伙子你不会想下去跑到机场吧。电影看多了吧,这怎么可能,放心,堵过这段就好了。”
季多轩给齐易发微信,“上海路上怎么这么堵?我还有20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后路况开始好起来,车缓缓地开向机场,季多轩反复看着手机,始终没有回复,快到机场的时候,突然叮地一下,响了,估计是齐易的回复。
一看,原来是一个好友申请,是聂小琦的微信,名字叫做“聂小倩没我好看”。
季多轩没搭理,他心里只想着能不能赶得上送齐易一程。
快到机场入口的时候,车流又堵了起来,司机说新加坡航空在最里面的入口,季多轩看着眼前也就两百米的路,便马上付钱下车跑了起来。冲进了值机大厅,路过了各个航空公司的标牌,刚冲到新加坡航空的值机柜台,眼看没有熟悉的身影,一看手机已经12:00,暗骂自己笨,又扭头跑去了入境口。
季多轩满头大汗,远远地看着齐易站在入境口,在和一个女生告别,他穿着一件淡蓝色格子衬衫,头发有点长了散在额头上。好像几年没见过他了,这一身的衣裤都是季多轩陌生的款式,可是还是那么好看。背着MCM的双肩包,一股子学生气。
他对那个女生笑了笑,是季多轩没有见过的溢满了幸福的笑容。
季多轩想跑过去,和他说一声再见。可是齐易已经走进海关了。
他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回复一条微信。
他也许不值得齐易多等一分钟吧。
浦东机场的冷气开得真足,季多轩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旁边一个小姑娘看着他问,“哥哥,你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飞机?”
正是这个问题,让他转移了注意力,不然他下一秒可能就会蹲在这里嚎啕大哭。他看着小姑娘说,“哥哥不是错过了飞机,是跑错了机场。”
既然都错过了,也不用着急了。季多轩转头下楼连磁悬浮也不坐,只是去坐地铁二号线,像一列告别的火车一般,吭哧吭哧地开向虹桥火车站,又换了高铁,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解一个个化学方程式,没有任何想象,机械一般,他的脑子里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占满了,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
折腾了一天,又回到了南京。可是这个原本悲伤的夜里,因为不在上海,所以给了他一种保护。
他坐上97路公交车,靠在车窗上,凉风吹在脸上,他像是又梦回了刚认识齐易时候的样子。
遇见齐易的那天,他十四岁,从那天起,他便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再也不要去骗人了。
他有一个姐姐,比他大十岁,两个人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地挤在一个十二平米的小房子里,姐姐靠服务男人赚钱,每次姐姐都关着门,服务着她的顾客,而季多轩,总是蹲在楼下的楼道后面。以前他总是在门口等,每次听见姐姐在里面的叫喊声,都会让他浑身发抖。为了体会姐姐的疼痛,他都会用手去掐自己的腿,双腿的淤青就从来没有好过。
顾客走后,姐姐会告诉他,哪位客人是有钱的,便让他去跟着这些客人。
季多轩长得很乖,每次站在有钱人的小区门口,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或是老爷爷路过,他都会喊声,爸爸,或爷爷。终归是有人回头的,门卫看此状,便让他进了小区。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看上去无辜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跟着一个刚刚在姐姐那消费过的人,进了一个曾经去过的小区,他跟踪到那户人家,敲开了门,这一次是齐易开的门,同他一样年纪,穿着一件白色的球衣,也许是家里大人怕他长个子太快,那件球衣像是故意买大了两号,显得他的肩膀格外瘦削。
他问,“你爸爸呢?”
“他在里面睡觉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你妈妈在吗?”
“她不在。”
还没等季多轩继续说下去,就感觉背后有一股力量把他捏起来。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上周他刚敲诈过的一个男人。
那人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你看我今天会不会放过你。”
先是一个大嘴巴抽在季多轩脸上,嘴角之前结痂快好的伤痕迅速裂开,瞬间一阵刺痛。
季多轩想往楼下跑,可是被那人堵住了路。他心想这下又少不了一顿打,虽然曾经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在一个同龄人面前,他的羞愧之心还是让他惶恐起来。
齐易对那个男人说,“李叔叔,他是我的同学,你再敢碰他,我便去我爸爸那告你的状。”
那个男人听到齐易的话,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易站在季多轩面前,让他躲到身后,“他来找我复习功课的。我看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前从姐姐那知道关于这两个男人的背景,再加上眼前的对话,这个男人和眼前护着自己男生的爸爸应该是同一家公司的上下级。那人看齐易一脸坚持,便不再多说什么,用手指点了点季多轩,以示警告,便怏怏地下楼了。
这下季多轩站在那里尴尬了,他不愿进去再勒索眼前贵人的父亲,又不愿现在下楼,说不定那个男人正在下面摩拳擦掌等着揍他一顿。
齐易看出他的犹豫,说,“你进来喝杯茶吃点东西吧。”
季多轩走进去,这个宽敞但是凌乱的屋子,电视柜的上面摆了一张女人的遗照,这就解释了他刚刚说的”妈妈不在“的话了。齐易东挪西搬地掏出了薯片和饮料,摆在季多轩面前。
这是季多轩这辈子第一次到“同学”家做客。他很想把这些薯片和饮料收藏起来,带回去放在电视柜里,每次孤独的时候都拿出来看一看,品鉴一番。可是他的面子不让他这么做,他只是装作自在地喝起饮料、吃起薯片。
齐易倒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认茶,那些都是爸爸收的礼物,也不知道哪罐好吃。”
季多轩说,“薯片好吃。”
齐易说,“对吧。那是我最喜欢的红烧肉口味的。对了,你好像和我一样大,下学期也要读高一了吧?”
成为孤儿后,他再没去学校读过书。但在当下,他只是点头。
齐易问,“那你要上什么高中?”
季多轩反问他,“你要上什么高中?”
“博川一中。”
季多轩笑着说,“我也是。”
齐易笑起来,露出右边的一颗虎牙,更显得俏皮可爱,“说不定我们到时候真是同学了。”
“是呀。”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是季多轩多年阴暗生活的新的一页,从此,他便像所有正常的家庭孩子一样,认真上学认真考试,再也不愿去骗人、偷窃、勒索,他收起了过去多年的社会生活的技巧,开始了新的少年生活。
公交车外的春风,吹下了季多轩的眼泪。他又一遍回忆了昨天和段然交换身体的经历,如果自己有着不一样的过去,是不是就有不一样的未来。齐易对自己多年的改变,也许只是黄粱一梦。
下了公交车,季多轩背着书包向宿舍走去。他想到高中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初秋时分,在楼上的过道,看到齐易踩着落叶走过来,他便拿着齐易的笔记威胁他,喊他,“快去帮我买点零食过来,不然我就把这笔记本给烧了。”
齐易总是拧紧眉头,一副你等着瞧的表情,下一秒季多轩掏出打火机佯装要点火后,他马上就宠着季多轩说,“好啦,你要吃什么,我马上去买。”
每次季多轩的小聪明都能得逞,齐易是他到目前为止生命中见过的最单纯的男生,这种单纯不是愚昧也不是木讷,而是一种让人平静的简单和朴实。
正想着这件事,头顶一个声音喊他,“季多轩!你魂被人勾走了啊!”
他抬头一看,是段然在窗户喊他,旁边还站着他的几个同学,他不愿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然后一顶鸭舌帽就砸到了他的头上。
他捡起鸭舌帽抬头一看,只有段然一脸贱嗖嗖的模样,说,“刚刚低头不小心掉了,你帮我拿上来呗。”
掉下来能落得这么远,当地心引力失效了么。
季多轩突然觉得在这个人的快乐面前,自己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便随手把帽子扔进了垃圾桶。
段然嘟囔了句脏话就要跑下楼来,堵到季多轩面前,刚要开口理论,看着对方一脸阴霾,知道肯定是不高兴了,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季多轩难过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同他说话,仿佛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是挤在一个气球里的水,不管哪里的一根针,就能把这个濒临爆炸的气球给砸破。
他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前面有个工地,没有人在。
段然继续拦住他,试图去猜测眼前这一幕的因缘,“你今天去上海了吧?”
“要你管。”
段然想了想说,“你不会是喜欢那个男生吧?现在是失恋了吗?”
季多轩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愣住了,他不想说假话,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这只是他心中的一个藏在角落的秘密。只要他认真守护,就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就傻傻地站着,看着段然的邪笑,却说不出一个字。
可是这个当下,不说一个字就是默认了。
季多轩毫无他法,只能快速走开。他知道,身后聚集着段然及他身边男生打量的目光。这一次,他恨上了这个人,他是告发他心中秘密的那个人。原来毫无瓜葛的人,就因为阴差阳错地换了身体,而洞悉了彼此的秘密。如果说烦人的话,那么段然就像一只糟糕的蚊子,嗡嗡地在你身边飞来飞去,还拍不死他。
他走在路上,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人群之中。那一刻他在心中感叹,独自守护一个秘密的感觉可真好啊。
一夜无眠,直到路遥第二天问他,“你听说了吗?学生会都在议论你呢。”
“你也听说了?”
路遥点点头,拍了拍季多轩的肩膀说,“别怕,我力挺你啊。”
虽然很温暖的话,但季多轩还是觉得膈应,推了他说,“谁要你力挺,随便他们说了,大不了我退出广播站好了,再大不了我退学好了。”他突然想到了团委的李老师,当时面试广播站的时候就是李老师鼓励他的,待他如同亲人一样,便问,“李老师知道了吗?”
“不知道。如果李老师知道的话,那也是段然去说的吧?”
季多轩看了眼手机说,“应该没有,不然怎么现在还没有李老师的微信过来。”
路遥突然想到件事,问他,“你不会是喜欢段然吧?前天在宿舍你们还那样了。”
“怎样了?”
“那天我就觉得你怪怪的,好像特别黏着段然一样。所以他拒绝了你吗?”
季多轩脑中所有的生气都被可笑替代,说,“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路遥只剩一脸无奈和不知。
事情比他想象中发酵得还要厉害,不过三天,广播站里就有人开始在季多轩的身后指指点点,路遥告诉他,“都是学生会传出来的。”
季多轩说,“没事,传吧。”
路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怕。”
这一刻,季多轩几乎哭了出来,他多么希望这个拍他肩膀的人是齐易,哪怕只有一句安慰,也能让他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可是,他现在远离他,3700公里的距离,也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季多轩一个人躲到顶楼的教室里上自习,背单词练习作文听VOA,直到看到路遥的微信,“团委碰到段然了,他好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我无所谓,他死了自然最好。”
收到一个撒手无奈的表情。季多轩看着窗外漂浮的柳絮,南京好像一到春末就这样无休无止地飘着,燥热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