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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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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一个赶夜路的人,披蓑戴笠的走进客栈。
“投宿。”
那人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只说了这两个字。
店家看见那银子,湿淋淋的好像还隐隐混着血。
“客官,我们这里客满了。”
他本来是要这么说的。
可是当他抬头看清来人的脸时,几乎毫不犹豫的把“已经没房间了”的话压下去,颤抖着指了方向…
那人顺着路走进里面。
沿路留下一串刀拖过地面留下的“滋滋”声。
…
遥川睁开眼,自己还在家中的院子里。
傍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
她扶住头痛欲裂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明明自己小憩的时候,日头还当空。
怎么感觉只眯了片刻,便已经这么晚了?
难道在家待久,闷出病来了?
…
通铺的大门猛然被踢开。
铺上本来正酣睡着的六七个人,倏然间都被一个意外之客惊吓醒来,吃惊的看着门口。
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拖着一把赤煞大刀走了进来。
刀锋新被雨水冲刷过,然而还依稀能看见原本流淌着的血水。
那大汉每向前走一步,便能听到刀卷裹着煞气,在地上拖出“噔噔噔”的声音。
最终,停在了剩下的最后一个空位前。
那里,原本睡着一个寡妇的,不到三岁的儿子。
女人连忙想要抱起自己的儿子,向一侧让开。
哪知道小男孩闹腾的很,说什么也不肯让位置。
“啊!凭什么?!这儿刚才是空的,我就要一个人睡在这里!”
那大汉站在那里,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剑!剑!”
那垂髫小儿还不懂得害怕,指着那壮汉手上的刀,伸手就要去够。
寡妇连忙伸出手制止儿子,抬起头道歉道:
“对不起啊,孽子顽皮…”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屋子片刻,露出了大汉的脸。
寡妇直到这时才看清楚。一道恐怖狰狞的刀疤,从他的脑门一直延伸到下巴,贯穿整张脸!
她吓的腿软的向后倒去,摔倒的同时下意识抱住儿子。
那小儿也吓了个半死,连被摔了一跤都没叫唤。
不过他们这一动,倒是把空位腾了出来。
那大汉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收敛了杀气。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出乎意料的,他缓缓的坐到了那个空位置上。
他看起来是真的极困了,倚着通铺后面的墙,便开始闭目养神。
可是平静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没过一会儿,那小儿大约因为和寡妇挤在一个铺位上,睡的不舒服。
他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害怕,拽着大汉的刀,开始拼命向自己怀里拉。
本来这一点力气,大汉并不在意。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那小儿见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刀也纹丝不动,便生气的把一只脚踩到大汉的腿上,一边蹬腿一边拔刀。
一身黑色的劲装上,立刻多出来几个脚印。
衣服上弄脏了的瞬间大汉猛的睁开眼,转过脸来,面上露出浓浓的不悦。
寡妇连忙把儿子拉回去,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大汉用手仔细弹掉灰尘,重新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小孩子又开始忍不住,东动一下西动一下。
似乎是觉得是大汉抢了他的位置,他开始挥起手有意无意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捶打大汉的胳膊。
“小四!”
寡妇见了后既害怕又紧张,小声训道:“你就不能老实点,赶紧睡觉?”
可是儿子平时被放纵娇养的厉害,现在哪里肯听她的话?被寡妇强行抓住手脚之后,便开始大哭大叫起来。
“啊啊!!我不要睡在这里,还有几个时辰啊?还要再等多久啊!啊啊啊!!”
小男孩的声音本就尖利。随着哭喊到最后,那“啊”声尖锐刺耳的哭嚎,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直达脑门正中。
在深夜中,任何疲惫困顿的灵魂听到如此烦躁的声音,都着实扰人清梦。
大汉终于忍不住的从通铺上站了起来!
周围其他的住客,大半夜的被他这么一吵闹也是睡不着。加上大汉的样子确实吓人。
所有人竟像是对那孩子没有半分同情一般,眼睁睁的看着戏。
寡妇吓的肝胆俱裂!
她连忙捂住儿子的嘴,颤颤巍巍的,有几分可怜道:
“这位相公实在对不住,孩子从小没了父亲,难免会多溺爱一些,也没人能管教…”
大汉听着听着,手中握紧着的刀,又慢慢的松开。
他警告似的一眼看向寡妇和那小四,又重新坐下来休息。
奇怪的是
其他的住客,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倒像是期待落空,很失望似的。
那小孩不知是被大汉可怖的样子吓到,还是被寡妇一顿说的。之后,确实是老实了相当一段时间。
但孩子哪里有长性的呢?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他先是脚试探着踩到大汉腿上,接着整个人歪了过来,几乎完全靠在了大汉的身上。
不止如此,小孩的手几乎完全摸向了大汉手中的刀。
他不再试图抢刀,反而是把刀往大汉的身上压,似乎想用刀把他身上的衣服割坏一样。
大汉紧紧闭着眼睛,握刀的那只手抖的越来越厉害,刀气也越来越重…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产生的错觉,小孩的力气仿佛慢慢变大了。那刀眼见就要划破大汉的裤子,而赤煞刀隐约间好似发出了阵阵铮鸣。
突然,大汉猛的张开了眼睛,看向那小男孩。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汉忍不住要出手,砍向那小男孩的时候。
却见那小男孩脸上瞬间撑开一张血盆大口,将大汉的头吞了进去!
那小男孩眯着眼睛,咂巴着嘴巴,突然看了过来…
齐娇娇猛的从梦中惊醒!
…
遥川这两天,被半强制的关在了家里面。
之所以说是半强制,是因为…
“阿川!”
遥母一下子堵住门口。
“你干嘛去?”
遥川道:“我去…去”
找容渊…
遥母一眼看穿,截断道:“你哪都别去了!
这天气啊,就这个时候最是凉的很,你病刚好几天?就在家养着。”
遥川撅起嘴道:“你早上就这么说的。”
遥母立刻改口道:“这天气最是早晚凉的很。”
骗人!
遥川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却像是在控诉:明明中午的时候也没让出去!
她对阿妈抱怨,“每天在院子里溜达,实在是太闷了。”
“那你应该庆幸,还能在院子里溜达。”遥母语重心长的暗示道。
遥川:...
于是,在强权教育的威胁下,遥川提着下裙摆,耸拉着脑袋转回头。
类似的对话,在这三天里已经发生过了很多次了。
遥川知道,不只是自己的病,那天的晚归终究还是惹恼了阿妈。
她在院子里溜达着的同时,面无表情的悄悄想着对策。
这时候,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的声音。
遥川期期艾艾的走到遥母旁边,不抱希望道:
“阿妈,外面好像有新嫁娘出嫁。”
遥母狐疑道:“谁会选在这个点出嫁?如果真是接亲,要不要去提醒一下他们?
这个点出嫁,可不吉利。”
遥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傍晚日渐西落,天空像被金色的墨泼过的宣纸,晕染出层层磷光。
就好像把全部的生命力,燃烧出了眼前这副美的不像话的风景。
日暮西山。
接下来,只有腐朽、衰败和灭亡。
她小心尝试着建议道:“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遥母犹豫了一下。
遥川她爸特别说过,他们初来乍到的,最怕惹祸上身。宁愿息事宁人,也莫凑多个热闹。
她想了想道:“我出去看看,若是有机会便提醒一下。”
遥川一下子来了精神,“阿妈我和你一起去!”
遥母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你还是算了。”
这个点去接亲,想来也沾不到什么喜气。
遥川瘫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阿妈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有了一点希望之后的失望,比毫无希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遥母去了好一会儿。
就在遥川想着要不要出去找她的时候,她面色难看的从外面走了回来。
遥川刚要上前去说话,遥母神情紧张的避开她,像是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也不说话,径自去井里打了盆水,将自己梳洗了一遍,又换了身衣服,这才重新出来。
遥川道:“阿妈?你刚才怎么了?”
遥母看着遥川欲言又止,最终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再提起那件事。
她叹了口气,道:“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
遥母回来的时候刚好过了酉时,的确早到了晚饭的点。
遥川本来见她这避重就轻的一番举措,心中十分不解。
不过想了想,阿妈的脸色比刚回来时已经好了很多,她点点头,便去灶台房热饭布菜了。
吃饭的时候,遥川试探道:“阿妈,吃完饭我想去隔壁找一下容渊。”
“找容渊?”
话题刚刚开始,遥母的声音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满。
遥川听出大事不妙,先下手为强的半是挣扎半是赖皮道:“我今天必须要去找一趟容渊。”
“今天?必须?”遥母一字一句重复道。
“嗯。”
遥母断然拒绝,“那今天尤其绝对不行!”
遥川:…
这三天来,日日都是如此。
她一下子没了精神。
遥川纳闷,明明之前提起来容渊的时候,阿妈还对他赞赏有加。为什么短短几日,阿妈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遥母看着自己女儿一脸失落也不解释,亦不为所动。
天色渐渐落下帷幕。
吃完饭以后,遥川洗了碗,收拾了屋子,溜达到院子里,见遥母正在做活计。
“阿妈,你在做什么?”她凑过来问道。
遥母道:“这几日你阿爸跑路多,那旧鞋已经磨的不成样子了。我趁着这两日绣活少,趁着清闲给他做双新鞋。”
遥川看了会儿,突然自告奋勇道:“晚上做活费眼睛。这都做的差不多了,就差纳个鞋底,我来吧。”
遥母狐疑道:“你突然这般殷勤…在打什么坏主意?”
遥川委屈道:“做人女儿的,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遥母看她那一脸无辜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接过她端来的茶,喝了下去。
“益草堂大夫开的安神茶,效果倒是不错。只是如今喝早了些,喝完我一会儿便困了。”
遥母晚上睡不好,睡前习惯会喝些药茶。
遥川将阿妈喝过的茶碗收拾了,又回来乖巧的坐在她旁边。
果然,没过一会儿,遥母接连打起了哈欠。
“阿妈你困了就去睡吧,我把这点鞋底纳完就好。”
遥川连忙扶着她回屋休息。
她重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打更的正好自门口路过。
此时,已近亥时。
“走吗?”
从墙头上,冒出来一个脑袋。
遥川抬头看去,惊道:“容渊?!”
下一刻,
两人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隔着墙头,露出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笑。
…
去往北郊的路上,遥川一边疾走边讨论道:
“当日苍卢与背后的神秘人约定,三天后子时初,在城北义庄见面。”
容渊点头道:“现在赶过去,应该正好来得及。”
遥川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会选在那种地方见面?”
容渊借着月色判断道:“今夜圆月,满盈无亏。选在彼时彼地,恐怕是要借助月相之力。”
遥川恍然大悟,也不知是对容渊说,还是自言自语道:
“要是能在他们到达之前,提前赶过去,就好了。”
她这么说完,双腿不自觉的加快,在裙子下连倒带倒的直往前跑,像一道疾风过境般,倏的蹿了出去。
本来已经伸出手,做好准备拉着她跑的容渊:…
两人快走了一段,在路过一个小酒馆时,遥川的速度却突然变慢,有一瞬间几乎停了下来。
紧跟着追上来的容渊道:“怎么了?”
“没什么。”
遥川犹豫的摇了摇头,又加快了脚步。
容渊:…该不是故意为了躲开他吧?
又过了一会儿,遥川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道:
“我今天…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容渊道:“怎么奇怪?”
遥川道:“梦里的时间很短,可是现实却过了很长。”
“梦里有什么?”
“梦里,有个很奇怪的男人。”
容渊耳朵一动,“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长的很凶,面目很狰狞。”
容渊点头道:“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啊?”
容渊道:“你刚才怎么了?”
“你是说刚刚停下来么?”
遥川甩了甩头,有些迷茫道:“我也说不清楚,就好像,刚刚有一刻,我感受到自己仿佛还在梦里,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
遥川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有些迷离,但更多的是困惑。
容渊想到刚才经过的位置,眼神微暗。
遥川伸出手,道:“要不然你打我一下吧。不是说,梦里是感受不到疼的吗?”
容渊道:“这个说法也不完全对。其实在梦境中,人一样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遥川惊呼道:“啊?!那不是没办法判断了。”
“不过”,容渊道:“如果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倒的确有一个办法。”
遥川竖起耳朵,“是什么?”
“就是…”
容渊突然向前一步,挡在遥川身前,猛的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遥川根本来不及反应,脚步也刹不住,眼看着她的脸凑近上去就要撞上容渊的脸…
就在肌肤相对的前一刻,容渊突然伸出手,抵在她的额头上。
...
“砰,砰,砰”
遥川睁着眼睛,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容渊放下手,微微侧过耳朵仔细听了一下,笑着下结论道:
“我们一定不是在梦里。”
“啊?”
遥川经过刚刚的一幕有些懵,当然,还有些脸红。
容渊道:“只有巨大的惊吓能让人从梦中醒来。你的脸会发烫,心跳也很快,刚刚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你在现实里。”
“哦。”遥川撇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渊笑着偷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开口。
…
往城北的路不似城中七拐八弯的,一条路直直地便能看到尽头。
两人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义庄的位置。
遥川看着有些破旧漏风的外墙,和一块已经有半边掉下来的匾额。上面已经锈迹斑驳的,只依稀可见苍云观三个字。
“楚都…死后的居住条件可不太好。”
她不禁感慨道。
容渊道:“楚都之地寸土寸金,此地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自然看起来不太体面。”
遥川好奇道:“不知道约那个卑鄙小人来这里的,又会是个什么人?”
容渊四处看了看,道:“他们应该还没来。”
遥川还没说话,这个时候,突然从义庄里面,传来了一阵很轻的铃铛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冲了进去。
义庄里面只有一个半边脸破了的佛像,以及地上躺着十几具棺材。
但更多的,连棺材都没有,一铺草席披在上面,便当作是为亡者死后的遮光避雨之所了。
两人找了一圈,最后遥川在东南边角发现一个有些破损的桐木棺材。那声响正是从棺材里面发出!
“叮铛,叮铛,叮铛…”
鬼使神差的,遥川走过去,掀开了棺材板。
当她看清里面躺着的那人时,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