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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们” ...

  •   长时间住在医院里的话,病人是很难分得清白天黑夜的。

      重症监护室的窗户关得死死的,还用了百叶帘给遮起来,白色的墙壁,蓝色的被单,浓烈的消毒水味,把赵一淼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周围都是病人,有癌症晚期的,有车祸重伤的,几乎都是生命垂危,命悬一线在轰鸣作响的医疗机器上。
      可他觉得,安心极了。

      赵一淼甚至还可以转动脖子看着四周玩儿,他左手边是一位老大爷,脑袋在枕头里陷得很低,自己是怎么判断出对方的年龄呢?不用看脸,只消瞧对方手臂上那明显的老年斑就知道。

      老大爷不知得了什么病躺在这里,从赵一淼醒的时候就见到他了,可他像一段木头一样安安静静的,护士会按时过来给他导尿,用鼻饲管喂饭,换吊针,就仿佛园林师在给这段枯木进行雕塑。

      赵一淼右手是前两天刚进来的一个小男孩,光溜溜的脑袋宽大的病号服,脸蛋也光溜溜的,如同白净的一件瓷器娃娃。

      小男孩会时不时地呻吟两声,总有几个护士跑过来看他,小心翼翼的。

      昨天下午,一个中年女人进来,从头到脚都穿着防护服,连跟头发丝都看不见,她趴在小男孩的床上看了好一会,赵一淼知道,她在哭。

      没有手机没有电子产品,赵一淼太过无聊,只得在心里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咂摸个来来回回。

      卧室里出现的蹊跷,素不相识的外卖员,胸口的疼痛,变脸的保安,一切都昭示了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赵一淼匮乏的知识体系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能简单地理解为:撞邪了。
      他太熟悉这个词了。

      小时候放学,吵吵嚷嚷的教室逐渐变得空空荡荡,赵一淼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小小的脊梁挺得笔直。

      天慢慢地黑了,赵一淼的背逐渐塌下来,终于随着小孩子的抽噎抖动起来。

      保安室的老大爷把他带离了教室,粗糙又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赵一淼的头顶,到了门卫室就拧开那个都快要报废了的“小太阳”对着他的身子烤,橘黄色的光热热的,小男孩泪眼朦胧。

      “小太阳”几乎都和大爷一样老了,在脏兮兮的墙壁上投出好长一段影子。

      爹终于来了,气喘吁吁的样子。
      “爸爸,你不是说好了要第一个来接我吗?”
      “我是第一个出门的,就是半路上撞邪了,跑了很久才过来。”中年男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撞邪了,撞邪了。
      赵一淼喃喃自语,本能想翻身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刚动弹一下就哎呦呦地叫起来,身体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吱吱呀呀,酸涩又疼痛。

      “你别乱动啦,你差点都死啦!”

      赵一淼闷声不吭懒得搭理,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护士说话这样难听,他紧紧闭着眼睛,压根就不翻开眼皮。

      脸颊上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抚摸自己的那只手滑溜溜的,软得没有骨头似的,赵一淼心里一惊,猛地扭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人坐在自己隔壁的老大爷身上,正是那个大人,还弯着腰在摸着自己的脸。

      这不就是那个女鬼和小女鬼吗?!

      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啊?!

      “别乱叫啊,别人会觉得你神经病的。”女鬼仿佛看出了他的失态,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杀人了,救命啊!赵一淼心中狂喊道,身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化惊吓为愤怒,一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一边调整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企图用凶猛的眼神击退这两只嚣张的鬼。

      小女鬼轻飘飘地从老人身上蹦下来,对着赵一淼甜甜微笑:“你要是敢乱动乱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赵一淼立刻安静下来,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女鬼松开了手,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我们也很惊讶,明明阴阳两隔,活人和鬼是接触不到的,没想到突然这个界限被打破了,你可以看到我们。”

      “就是啊,本来以为是你阴气重,偶然间能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想着吓吓你玩儿就好了,结果情况越来越严重,可你明明没有死,也不是鬼。”小女鬼认真地看着赵一淼,“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在问我吗?”赵一淼迷茫地看着她俩。

      俩鬼同时点了点头。

      “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赵一淼绝望了,“你们居然来问我?我好好的这么多年,突然间就成了这样,还差点被弄死了,你们这会儿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哪儿知道啊!”

      小女鬼有些轻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她的五官是孩童的稚嫩,神情却是大人才有的样子,在她脸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那就是你招惹什么东西了,”女鬼点了点头,“怪不得恶鬼会找上你,还好桐桐厉害,救了你一命,你可要好好谢谢她。”

      赵一淼勉力支撑起身子:“你们是说那个伤害我的外卖员吗,他是恶鬼?为什么要找我?你们又是谁?我到底招惹什么东西了?”

      女鬼嘻嘻地笑了起来,她长得是古典美人的模子,笑起来很漂亮:“好了好了,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我们当然是鬼啦!”

      “鬼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死后也会变成鬼的呀!”

      赵一淼咽了一口唾沫:“那也是死后的事了,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不劳烦你们费心......麻烦你们,那啥,能不能从我家出去,别吓我了,我一定给你们多烧点纸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女鬼啐了一脸。

      “呸!小姑奶奶我道光十六年就住在这里了,你凭什么让我走?”她气鼓鼓地叉着腰,“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一淼默默抬起袖子擦脸,这辈子能被鬼唾面,也算是他的造化,只是他不明白,即使小女鬼早就住在这里了,房子有三十多层几十户人家,干嘛偏偏来吓唬自己呢。

      她歪歪头,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哦,主要是你家装修最好,住的舒服。”

      富二代赵一淼恨不得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那小女鬼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往后退,拉住身后的女鬼,不知捏了个什么手势,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一淼还没反应过来,病房的门就倏然打开了。

      进来的人他眼熟,那个年轻不苟言笑的张院长。

      他这次没有带助手和学生,还是端端正正的白大褂,带着防护帽和口罩,看到赵一淼在看自己,眼睛就略微弯了一下。

      “醒了?感觉还好吗?”

      张院长走到赵一淼身旁停下,认真地端详旁边仪器上的数值:“恢复得还是很好啊,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他说话咬字有点慢,仿佛是用了点力气在斟酌词汇,如果赵一淼没有看到他的脸,光凭这个感觉,肯会会以为这是一个很老的人。

      “谢谢张院长啊,”赵一淼忙问道,“那个犯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攻击我啊?”

      “不知道,”张院长微微摇头,“不过等你病情平稳,警方就会来找你做笔录,你可以问他们。”

      赵一淼讪讪地点头,有点没话找话:“真没想到张院长这么年轻,就这样专业,等我出院了一定给你送一面锦旗,金光灿灿的那种。”

      话音甫落,张院长就猛然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啊我说,我给您送锦旗......还夸您专业、年轻呢......”赵一淼反问,“难道你们对锦旗格式有要求吗?我会好好问问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病床是被调成斜靠的坡度,所以微微侧头就能看到,这位张院长年轻的脸上,略带了一丝不满的光,他眉头皱起来,不再说什么就快步离开了。

      赵一淼心里莫名其妙,今天自己这还真热闹,不一会就跑来两个女鬼一个院长,还都是话没说完就跑了的,而那些疑问还都没有解开,压在他心里闷得喘不过来气。

      还好第二天就可以出重症监护室了,想到这里赵一淼微微泄了气,到那时可以见到警方,应该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说不定只是一场恶作剧呢?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活动着手指,在床上躺了太久,浑身的骨节都散架似的,轻轻一动就咯吱咯吱响,伤口处却不怎么疼,大概是上了止痛药的缘故,可同样的,浑身的知觉也模模糊糊。

      他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爹带他去农村亲戚家玩,夜里男人们打牌喝酒热闹得不行,女人们安顿着孩子早早睡下,他认床得很,就跑出去找他爹,夜里又凉又安静,大人们让他捉蟋蟀玩,他就在草丛里找啊找,后来累得睡着了,迷糊中被人放到了院子里的地铺上。

      那是夏天的夜里,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天上好多好多的星星,沉甸甸的似乎离地面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到,他耳朵里是男人们的嬉闹声,心里却踏实地很,在漫天的银河下沉沉睡去。

      这会躺在医院里,他却有了同样的感觉。

      护士照例过来检查病人,给他换吊针,赵一淼心情大好,甚至还敢盯着看小护士白嫩的手在整理医疗器具,简直行云流水。

      “明天早上查完房,你就能出去了,”小护士说话很快,“正巧那会也有床位,恭喜啦。”

      赵一淼壮着胆子调笑一句:“那、那到时候还是美女你负责我吗?”

      这一句话被他说得磕磕巴巴,也不奇怪,自从毕业后能和自己说话的异性,除了家里的保姆阿姨外,就是两只非人的女鬼,年轻漂亮的也就这医院的护士小姐了。

      “那不行呀,我还要负责旁边这两位呢!”护士轻巧地收拾好东西,她的头发又黑又多,一丝不苟地被发网笼在脑后,衬得脖颈修长优美,然后就对着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一阵风似的走了。

      赵一淼开开心心地看着旁边新换的点滴,他手上扎着留置针,可惜了,没能让小护士重新给自己扎一针,也好一亲芳泽,他又怂又宅了二十多年,居然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之后,心里萌发了一点儿荡漾的春心。

      春心飘啊飘,下一秒就能无情地扼杀掉了。

      因为就在瞬间,整个病房变黑了。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温度,没有味道。

      赵一淼的眼睛睁大,呼吸一滞,不,他忘记该如何呼吸了。

      空间感被扭曲,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但他们没有站在地上,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悬在空中。

      不,不知道用“他们”来形容是否合适,因为赵一淼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人还是什么生物,他的视觉和呼吸一样变得迟钝模糊,耳朵里也响起了尖锐的轰鸣声。

      其中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右手边的那个小男孩身边,一阵黑雾从他身上泄露下来,然后那个光溜溜的脑袋的孩子,就猛烈地挣扎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缕儿白的几乎透明的烟从他身上飘起来,飘进了黑衣人的手里,然后两名黑衣人就在空中消失了。

      房间里的那种压迫感也同样的消失,赵一淼涣散的视觉和听觉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而监测着小男孩心跳的仪器发出警报声,病房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它们结合在一起,就像是女人的呜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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