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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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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方的人们看到得晚一些,陈康奇大惊失色,急忙召唤自己下属:“走水了!各人按原先预演分队,分路寻找走水地点,找到后锣钟警报!石炎回衙门召集更多的人来!”他一边喊一边四处看,以长善门为中心,四周烟雾越来越大,一时分不清究竟何方是起火点。
陈康奇向前跑去,被左之和截住道;“陈大人,我们也一起去。”宋清任一边叫来一个弟子说了几句,一边跟在左之和身后。
陈康奇点头,也不客套,直接将长善门送来的弟子安排好。宋清任留守长善门,左之和叫傅怀瑾一起去救火。两人分头前,宋清任再次深深看着申嵊与席钺的方向,没有上前,而是坚定走回长善门坐镇,指挥余下弟子预防火势蔓延。
傅怀瑾拉了一把裴陆,他却不动,眼睛仍看着席钺与申嵊。傅怀瑾无奈喊他,也不见回应。远处的烟越来越多,傅怀瑾看了看他,不再说话,转身跳下去救火。
烟火四起,底下人喊叫奔走,只让席钺略略扫一眼,便仍盯准申嵊死打。他心中清楚,申嵊虽然年少,却不像自己的两个师弟,实战经验很是不凡。若是给他机会,定能逃脱。
没了傅怀瑾看着,裴陆很快就忍不住扑了上来。但不等他靠近两人,就见申嵊与席钺所处屋檐下忽然窜出数道黑影,直扑向两人之间。
来者五人皆黑衣裹身黑纱蒙面,只余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席钺攻击。裴陆见状无法,加紧步伐闯入几人之间,与席钺一同应敌。他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扶起申嵊,就要往远处跳去。
“站住!”裴陆怒吼道,掌心内劲凝聚,送入含章,几人立时见玄黑重剑剑身金星闪烁,一股气劲蓬勃而出。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很快被砍伤倒地。
席钺这边也很快有人不敌。站在外圈的一个黑衣人明显是头领,他见申嵊已被救走,直接转身撤退,余下几人互助互扶,熟练地向后撤去。席钺与裴陆不肯轻易放过,紧紧咬在后面。可惜四周烟气阻碍视线,再加四人举止老练,想来应对过不少这样的场景。他二人虽武艺较之胜出,但还是在快出城时,被四人彻底逃脱。
眼见四人没了踪影,申嵊也早被救走。裴陆一时气愤双目发红,怒吼下将含章直插入地。席钺站在他身旁,等他略略平息一些,便道:“找到对方只是时间早晚,现在先去救火,你师兄还在里面。”
他一说完,裴陆立时醒悟过来,跟上他的脚步重返城中。安阳虽没有沣城罗城富裕,但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然扩建不少。此刻城中人声鼎沸,牲畜逃窜,混乱得如一锅粥。席钺与裴陆在城中跑了一阵,也不见左之和与傅怀瑾身影。
席钺当机立断:“就近加入一队救火人员之中,不要盲目在城中跑了,救人要紧!”他说完,拍了一把裴陆的肩,就冲着方才看到的一队人跑了过去。
独自留在原地的裴陆犹豫,被身边来来往往逃窜的人畜撞得东倒西歪,终于也下定决心,抱起一个跟着母亲逃命却摔倒的小孩,一起向城门外冲去。
长善门位于安阳城南,他们此刻却在城西。许许多多衣衫粗陋的人们哭喊着奔向西城门。裴陆一手抱着一个小孩子,背上背了一个腿有残疾的少年,随着人流,很快就见到西城门大开。一名官员站在城门旁一间高些的屋子顶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挤,火势没有那么大!大家都能出去!千万不要挤!”
几个衙役在门口被人流分开,努力地在其中指挥众人,按序让老人孩子先行。可惜惊慌的人群太过嘈杂,只有走到近前的人们才能听到,但那时就已经被人流挤得无法自主。窄小的城门中乌泱泱的人头涌动,看着害怕。
裴陆背上的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几个成人也是满脸恐惧,没有人有心思去安抚他。他的哭声像警钟一样敲击在裴陆的耳膜上,震得他心神一荡。
“别怕,火势不大,已经被控制住了。”裴陆回头对那少年说着,“抓紧了。”便轻功飞上旁边的屋顶。
他运劲张口,声如洪钟:“火势已被控制,但烟气一时不散。大家停下脚步,跟着衙役走。再挤下去,城门垮了谁也出不去!”
他的武艺与佩剑给了下面的人一些信心,多数人都开始放缓脚步。有些刺头想要开口,触及他的目光,也都缩了回去。
有序地分流之后,很快大部分人都顺利出了城。裴陆将孩子还给母亲,扶着少年交给旁边的衙役,不及听见众人的感谢,转身又奔向城南。
一路跑过去,城中人已经少了许多,也看不到什么火势,只是烟还是大。裴陆来来回回地跑,仍是未见到傅怀瑾身影。他心中不安,焦急得加快脚步,在呛人的烟气中喊道:“师兄!师兄!。。。傅怀瑾!傅怀瑾!”
总算在靠近城中心的地方,他的呼喊得到了回应。傅怀瑾半黑着脸,衣裳刮破好几处,背着一个老妇人,从间瓦房里钻出来,口中叫着:“裴陆!裴陆!是你吗?!”
他看见裴陆冲过来,半黑半白的脸浮现怒色,喝道:“你跑城中心来干嘛!这里都撤干净了!大师兄说这烟有问题!你没注意到吗?!”
裴陆一句话不说先把老妇人接过来背上,拉着他就向外跑。傅怀瑾挣了一下,就跟着他的脚步,嘴里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叫你和我一起来你不理,现在跑进来做什么?要是真有大火我早就被烧死了!等得到你来救我吗!”
他见裴陆回头瞪他,声音更加提高:“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今天不是很厉害!你还敢瞪我!这烟有问题你心里没数吗!要是毒性强一些再浓一些,你是打算进来和我死在一起吗?!”
“你不会死!”裴陆忍不住吼回去,“你怎么能出事?!”
“怎么不能!我又不是神仙!我和这城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人都一样!有火会烧死!有药会毒死!有你这么个师弟会气死!”傅怀瑾声音都哑了,气势却越发厉害,“你说说,我哪里不一样了!”
裴陆不敢再说,忍着身后絮絮叨叨的责骂,专心往外跑。总算快到城门口,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知道担心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也会担心你吗!”
他霎时没了脾气,攥紧了自己拉住的手,觉得今日所有的挫败,失望和愤怒,都消减了一半。
两人安置好老妇人,裴陆跟在傅怀瑾身后去找左之和。傅怀瑾脸色板正,找到在城门外商议指挥的左之和与陈康奇。
“这个烟雾有问题,许多老人和孩子都在咳嗽。”陈康奇紧紧皱着眉,“药师医者已经在找了,不过现在条件简陋,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给大家分发药物。”
左之和抬头看看天,同样凝重道:“只怕今夜有雪。”
“大师兄!”傅怀瑾走到跟前,一把将身后的裴陆推了过去,“这还有个能看病的!”
“。。。大师兄。。。”裴陆低声叫道。左之和却毫无责备之意,只说道:“你们无事就好,城中烟气有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裴陆今日心思烦乱,起初全未注意到烟气问题,直到刚才路上傅怀瑾提起,他才仔细观察,一路为逃避傅怀瑾责备,一直专心寻思对策。此时左之和问,他便直接答道:“烟中应该是加了腐蚀性的药,没有什么毒性,否则众人不会只是觉得喉咙和鼻腔疼痛。陈大人安排疏散及时,烟气或许损伤了喉咙与鼻子内部的皮肤,若再严重些,伤到肺部就麻烦了。目前没有明显痛感的,可以不用药等过几天就好了。症状严重的,用些生肌止痛的药就好。”
陈康奇与左之和安慰地点点头,仍是不放松,问他:“你估计城中烟气要多久才会失去影响?什么时候可以放众人回去。”
裴陆想了想道:“烟气止住一个时辰应该无碍。但小孩子和病弱老人需要再多等一等。”
“那就要看烟气什么时候能散干净了。。。”陈康奇看着已经落山的夕阳,他的手下在城中销毁倾盖起烟处,现在还有三队没有回来。
“还是早做准备吧!风雪应该马上就要来了。”左之和道。他的目光所及,远处的落日染红的霞光还在,紧邻的另一片庞大的乌云已经在缓缓逼近。
陈康奇召集众人搭营支帐,不少人看出天色预兆,都跟着上来帮忙。随着天色发暗,越来越多的民众加入其中,干得热火朝天,陈康奇几人反倒不觉得那么紧张。
终于完工时,天色已经全黑。陈康奇与左之和等人再次核验所有老幼病弱都进入防护躲避严寒。众人在中心空地点燃篝火,火焰带着暖意冲向天空之时,城中也陆续出来了三队人马。其中一队正是石炎为首:“陈大人,城中烟火已全部掩埋。火势全被扑灭,没有发现有人伤亡。”
他的声音嘶哑,说着说着,向旁边的地上咳了一口,虽然天色暗,但仍能看出白雪之上有些许暗红。
裴陆上前为他诊治,石炎等捕快接过傅怀瑾递过来的药汤,一口喝干。陈康奇和他说了几句,转身对左之和道:“我要去南城门外看看。这边劳烦左少侠看顾。”
左之和拱手,陈康奇带了两个差役,三人急匆匆向南边跑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空中果然飘起点点白雪,像打好招呼似的,紧接着浩浩荡荡的白雪队伍倾泻而来。
众人挤着躲进营帐里,虽然狭小,但人多反而暖和一些。傅怀瑾一边挨着左之和,一边挨着裴陆,挤在个大营帐外围一圈。见雪势增大,傅怀瑾还有心伸手出去接雪。
“小心冻手。”左之和把他的手拉回来,暖在怀里。傅怀瑾一边露出惬意的神情,一边娇生生道:“渴了。”
裴陆一言不发,起身去帐子中间找水。傅怀瑾睨一眼他走去的背影,就听见左之和的喟叹。
傅怀瑾回头带着疑惑看他,就见左之和仰望着帐外浩渺黑夜与纷纷扬扬的大雪,神情眷慕。
傅怀瑾心中一动,问道:“大师兄在想什么?”
左之和转头与他对视,笑意盈盈却不说话,反倒把傅怀瑾看得脸红。
“我在想,莅阳山上,应该更暖和一些。”他低沉纯净的嗓音响起,毫不意外看见傅怀瑾的脸色更红润许多。
裴陆拿了两碗水回来,就见哈哈大笑的左之和与红脸的傅怀瑾,茫然问道:“怎么了?”
“没事啊!”傅怀瑾接过水碗一口干了。
“这么大的雪,大师兄明日还要回莅阳山吗?”裴陆一边递水碗给左之和,一边问道。
“噗!”傅怀瑾呛了一下,裴陆连忙帮他拍背,忙活的两人便没太注意到左之和深思的表情与回应。
“回去。明日一定要回去。”
顶过最猛的风雪,城中空气眼见纯净,众人又开始忙活着安排百姓回城。或许是帐中拥挤的温暖还未从心中消退,有的住得近些的人回家取了灯笼就出来帮忙照着,回去的人也会将自家门前挂上灯火,安阳城中渐渐拼出一副由光点形成的地图。
这一幕在人们心中照出的温暖,远胜过道路上的光亮。回城的人流缓缓移动,没有吵闹没有推搡。傅怀瑾与裴陆肩并肩,跟在左之和身后,旁边一个男人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趴在父亲肩头愣愣地看着他俩。
傅怀瑾看见了,扮出各种鬼脸吓唬他,谁知那男孩竟然无动于衷,呆呆看着他面部扭曲半天,也没半点害怕或好笑。半晌,打了个哈欠,居然就合眼睡了过去。
“。。。”傅怀瑾一脸受打击,愤愤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无聊!”
“?”刚刚走神的裴陆将眼神移回他身上,不解。
傅怀瑾依然不理他,裴陆低着头跟在一旁,默默走着。越过城中后,路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三人回到长善门时,见门前站着一人,正是席钺。
三人走近,被席钺仔细打量一番,就听他说:“清任先回去了,让我和师兄说一句,明日再来送我们。”
“不必如此客气。”左之和看了他一会,道,“今天他也很累了,明日好好休息吧,长善门中只怕近来事情不少。”
四人心中都很清楚,申嵊的反叛比黄永固的死影响更大。席钺叹了口气,与左之和抱怨道:“这些人真是麻烦,陈康奇来了说城中其实只有几处无人的空屋着火,反倒是起烟的药堆更多,看着满城烟吓人,若是出现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左之和点头:“引导大家误会只是走水,如果陈康奇慌乱中不多注意,只管救火,药烟的伤害会比现在更大。”
“可是药烟不致命,到时候城中家里有重病者的家人很容易去衙门闹事,那安阳才是真乱起来了。”傅怀瑾跟着左之和的思路说起来,不觉打了哆嗦,“真是阴暗得深谋远虑啊。。。”
他担心地瞅了眼裴陆,心里想:这么坏的人缠上裴陆,以后可怎么办呢?
“陈康奇细心稳重,又不乏创举。这个人看来对他是不够了解。”左之和道,“现在情形稳定,后续处理对陈康奇来说,也不算难事。”
席钺笑道:“是的,明日大师兄就可以回去了!”
左之和难得有些面热,道:“你若需要,可以多呆几日。”
席钺点点头:“刚刚想和大师兄告假呢。”
“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四人于是分头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左之和携裴陆傅怀瑾告别后便上路回莅阳山。走出长善门,傅怀瑾看到街旁买肉饼的小贩,有些担心那几个少年和孩子。
他与左之和说了担忧,问道:“不如我们先绕去城西,看看他们无事,再从城西出去,可以吗?”
左之和想了想,道:“你们两个去吧,我先出发,一会你们两个路上快一点,或许不到山门我们便能汇合。”
“大师兄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傅怀瑾眨着眼想了一圈,“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不是季同的生辰啊。。。”
“不用乱猜了。”左之和对着他暗含打趣的提问笑了笑说,“我确实有急事。你们去吧。这里也不远,不会有什么事。”
傅怀瑾见他翻身上马,只得说好。两人目送左之和的身影远去,便买了肉饼去看贺小五几个少年。
左之和快步牵马一出城门,便翻身上马飞驰向莅阳山。昨夜一夜大雪,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还没有被清扫干净。左之和小心驭马,却不肯减缓速度,满心希望能在今日结束前赶回清静。
马不停蹄急驰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看到莅阳山山道的入口。左之和有些心疼地摸摸马颈,想了想,最终还是咬牙道:“辛苦你了,今晚赶回清静,我给你多做些豆饼。”
马儿嘶鸣,踏上山道。可是没走多远,就在一段陡坡中滑了下来。左之和下马,看着这段因反复大雪结出的厚厚冰层,无可奈何地自己打先锋登上去,再将马儿拉上去。幸亏武人力大,马儿聪慧,一人一马努力,总算过了这段险路。
这一耽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道难走,左之和不敢再疾驰,只能随马儿自己慢慢前行。随着靠近莅阳山山腰,山道变得略微平坦开阔一些,道路两旁的树木挂满冰凌,在满月的月色中,与冬日的雪地一齐交相辉映,莹莹如有光。
左之和看着这一幕,想起二十年前的这一日夜里,师叔牵回来的季同,瘦小又伤痕累累,充满怒气的戒备。念着那时幼小的季同,他仰起头,正正好在一片黑夜长天之中对上那明亮的月亮,心里不禁漫起如海的浪潮。
“我们快些吧。”他嘴角含笑,拍拍马背。正要疾驰,忽然听见前方一阵轰然巨响,绵绵自树间横扫而来,震落满树冰雪。
他迅速下马,将马儿驱走,就跃上附近一颗高大的青松。
难道是修罗谷来袭?他心中惊疑不定,以方才的阵势,来人必定功力深厚。左之和心知自己独身在外,并不打算以硬碰硬,便先隐蔽好自身观察情形。
远处响动声不绝,隐隐能听到刀剑碰撞的脆音。左之和小心的自高处的树干间飞跃穿行,直到月色能照亮前方打斗的两人。
他的眼睛陡然大睁,口唇微动,满面惊惧。眼下战得火热的两人,竟然是季同,与师父柏应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