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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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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如何打算?”傅怀瑾看着为自己整理行囊的裴陆,忽而问道。
“师兄是指我对长善门吗?”裴陆答道,“宋清任师兄为人坦荡,我想如果有证据证明他师父泄密,他也不会刻意隐瞒的。”
傅怀瑾目不转睛:“认识清任师兄这么多年了,我并不担心这个。”
裴陆停下动作,扭头看着他。
傅怀瑾一字一句问:“如果他没死,你知道确实是他泄密,导致你全家被害,你会如何呢?”
裴陆低头,继续收拾:“我会公之于众。”
“不杀他吗?”傅怀瑾问。
“。。。”裴陆挂好最后一件披风,看向窗外,“。。。我不知道。。。”
傅怀瑾自桌前起身,默默走到他身边,将额头埋在裴陆肩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中惨烈对裴陆的影响。他与裴陆也明白,知晓内情的左之和、季同,都对裴陆心存担忧。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傅怀瑾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裴陆笑了,口中却低沉问道:“那。。。如果我也要杀死他呢?师兄帮我吗?”
他感到肩头的脑袋微微点了一下,就听傅怀瑾又道:“我只怕不能帮到你更多。。。”
他见傅怀瑾抬起头,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清楚你与那个凶手不同。你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裴陆心中血液涌动,似乎都窜上肩头相接的部位。他看着傅怀瑾近在咫尺的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还带着褪不去的水嫩,睁得浑圆的杏眼满含关切,真挚又暗含担忧,让人心生怜爱。红润的双唇微微嘟起,带着极强的渲染力。
裴陆没有意识地轻轻低下头,想要靠得更近,不要再有任何距离。
“啊!”红唇开启,傅怀瑾猛地惊呼,“我想到哪里奇怪了!”
“什么?”裴陆惊叫,反应过来迅速调整音量,“什么奇怪?尸首吗?”
傅怀瑾用力点点头:“眼睛!黄掌门的眼睛不对劲!”
裴陆仔细一想,猛然惊觉:“黄掌门的双目凸出得厉害,宋师兄曾来清静找过徐长老,说他眼睛越来越看不见东西。。。”
两人急忙出门去敲左之和的门。刚刚歇下的大师兄一听此言,立刻换衣与两人一起出去。
几人与宋清任再度聚首来到黄永固尸身之前,果然见黄永固的双目凹陷。裴陆轻轻拨开眼睑,发现其中空无一物。
“。。。”宋清任颤声问道,“我师父。。。我师父的眼睛。。。是被那人剜掉了吗?”
左之和与裴陆仔细观察后,否定道:“眼眶四周毫无刀伤痕迹,应该不是被利器剜走。。。”
他们迟疑,宋清任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为何?左师兄你可有推测?”
左之和答道:“。。。或许是被药物化去。。。”
席钺自左之和带季同回山时,已经了解了叶庄案。宋清任却不知情,愣愣地问:“左师兄这么说,是见过这样的情形?”
左之和简略将安阳李宝尔一案告诉他,宋清任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我师父的死?和这有什么关系。”
他脸色煞白,看得出这几日的疲累与冲击,让他有些接应不暇。
席钺宽慰道:“只是有此相似之处,还未有证据。。。”
傅怀瑾问裴陆:“你有闻到冰合的香味吗?”
裴陆摇头,面色阴沉道:“黄掌门身中多种药物,冰合的味道自然被掩盖。”
“辛玉草。。。”傅怀瑾站在裴陆身边,低声问道,“莫非其中的‘玉’就是‘冰清玉骨’中的。。。?”
裴陆不好多说,只微微点头。
“宋师弟,”左之和郑重拉住宋清任,道,“这都只是我们的怀疑,还需更多验证。关心则乱,或许有人就等着你自乱阵脚。。。”
被席钺扶着的宋清任沉了沉心情,点头道:“左师兄之意我明白,我不会告诉任何门内弟子。。。只是若真的是。。。”他眼神凌厉,“我长善门再弱小,也决计要他血债血偿。”
裴陆忽道:“这样短的时间里,在安阳接连出现相同的案情,我不认为会是巧合。”
左之和诧异地看他一眼,裴陆却郑重道:“宋师兄恨不能即刻手刃血仇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此事于我也相干甚大,若有所得,我必定如实告知宋师兄。”
宋清任双目灼灼,点头拱手。傅怀瑾站在裴陆身边,也觉有些心潮涌动。
席钺拍了拍宋清任的肩头,言辞平静和缓:“抓捕凶手势在必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竭尽全力。现在给裴陆和大师兄些时间,让他们规整思路,明日我们再碰头商议。”
之后几日,几人陪同宋清任一道与陈康奇等官差查案,但却鲜有更大突破。左之和与陈康奇皆对申嵊有所疑虑,但却没有任何证据,不会贸然出口。宋清任与申嵊感情深厚,对两人的担忧毫无觉察。
裴陆对此事格外上心,也不掩藏自己的私心。左之和心知小师弟多年来的执念,并不多劝,只是尽力协助。
眼看丧事将近,一天午后,宋清任忽然在黄永固的遗物中,找出一封旧信。
他拿着信来找左之和,不确定道:“我翻遍师父遗物,并没有什么特殊。。。今日整理信笺,只有这封,有一些不同,我也不知道是我多疑了,还是。。。”
左之和展开信笺,见其中无称呼无署名,只是洋洋洒洒一大篇,都是在说某地风光美好,文辞讲究,字迹娟秀,辨不出男女所书。
他看到最后,见一句话:“今得兄所荐美玉,果然称心如意。随信所赠,聊表谢意。还望日后有所得,亦不吝赐教。”
宋清任慢慢说道:“我师父出身穷苦,对字画玉器一窍不通,而且常与我们说,这些东西玩物丧志,毫无存在的价值。即便结交朋友,也不要和爱好这些事物的人来往。。。我实在想不通,师父怎会为朋友推荐美玉。。。”
“。。。”左之和想了想,问道,“宋师弟如何发现此信?”
“我与几个师弟整理师父兵器室,这封信被压在他早年用过的一把剑下面。”宋清任的语气发干,坦白道。
“我想把此信拿去给我两位小师弟看,可好?”
“自然。”宋清任垂下眼睛,“左师兄,如果你们有什么发现,请务必告知于我。”
“事关黄掌门,我们定当事无巨细让宋师弟知晓。”左之和承诺,见宋清任略略放心,便去傅怀瑾与裴陆房中。
宋清任回去继续筹备丧礼,不再与他们一道。左之和与席钺走在院中,并不知道今日傅怀瑾与裴陆之间,有些事情发生。
连着几日没有收获,傅怀瑾坐不住,早饭之后,就拉着裴陆跑出长善门,在安阳转悠。
说是要找找线索,两人没走多久,手中便捧上各种小吃。傅怀瑾一样一样吃着,感叹道:“外面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好吃,和家里的师傅做得完全不一样。”
裴陆笑笑,听他接着说:“不知道那些小孩怎么样了?不如我们去看看他们,顺便可以问问安阳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
两人于是去到那群少年的住处,远远看着,还是一样灰蒙蒙得破败。但走近一些,就听见里面欢笑和打闹声。
傅怀瑾探头向院里张望,正好迎上正对那间主屋的破窗中,看过来的领头少年。两人都是一惊,傅怀瑾正犹豫说些什么,对方却一脸惊喜叫道:“傅少爷!你们来安阳了!”
随着这句话,一群小孩从屋子里叫着笑着冲出来,唔哩哇啦地挤着两人进院子。傅怀瑾和裴陆互看茫然,不知道为何对方态度与上次变化这么大。
“呃。。。”傅怀瑾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傅?”
几个月没见,少年个子长了些许,神情却还是一般狡黠:“你猜?”
“陈大人告诉你的?”傅怀瑾猜测,忽然有些明白这些孩子态度的转变由来。
“算你对了吧!”少年嘻嘻笑着,道,“陈大人来安阳两年了,虽然大家说是好官,但是也不会忽然就管起我们几个没名没姓的小孤儿。我去问了石捕头,他告诉我们,是清静傅怀瑾找陈大人帮忙的。”
他说完,忽然正色跪下施礼,一群小孩子看他如此,也像模像样跟着跪下。傅怀瑾吓了一大跳,霎时滑到一边,口中连声道:“陈大人帮的你们,可不要谢我。”
他的反应激烈,惹得小孩们哄笑起来。裴陆也在一旁笑,被他瞪了一眼,道:“陈大人原本就有心解决,只是当官也有很多不得已,他确实尽心尽力了。”
少年道:“我懂,我心里也很感激他。”他说着摸了摸身边小丫头的脑袋,“今年冬天雪这么大,下了这么久,如果不是有你们有陈大人,我们可能没办法保住他们每一个。。。”
傅怀瑾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孩子,懵懂的眼神似乎又什么都明白。他心中有些难过,忍不住就想从怀里摸出点什么给他们。
“不过现在好了!”少年一扬头,“我们几个人都有活做,还被允许轮流歇一天看着他们!现在虽然很累,但是吃喝温饱已经不愁了!”
他脸上有些发红道:“我在城里最大的铁器行做学徒,我师傅说我很有天分。我想学上几年,自己也开一间打铁铺子!”
他的双眼明亮炙热,充满稚气的希望。傅怀瑾看着,觉得真的好像炉中烈火。
“那你可要好好学!”傅怀瑾道,“对了,你识不识字,若是能念书,我回家找找有没有有用的书拿来给你?既然要开铺子,可得有些本事才好。”
“不识,但我可以学!”少年叫道,又有些羞赧,“我们都可以学。”
“你等几天,我这就让人回家去找!”傅怀瑾也激动起来。
裴陆在一旁看得直笑,他手里原本捧着的吃食,都被这群小孩分干净。他对傅怀瑾说了声,就出门再去买一些。
他买了许多,提了一堆回到院前,就见傅怀瑾和那少年勾肩搭背,挤在一群小孩之中,笑得开怀。
听见声响,傅怀瑾揽着少年一起回头。逆光中裴陆的神情难辨,傅怀瑾索性回过头,继续帮一个小男孩编草玩。
与他头凑头的少年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连忙站起来。
裴陆把吃的递给少年,走到傅怀瑾身边,看他胡乱缠了三根草在一起,就说是蜻蜓要送给面前的小孩。
裴陆拔了草,几下编出一只蚱蜢,拿过他被嫌弃的“蜻蜓”,换给小孩。
“我的也挺像的。”傅怀瑾不满地嘟着嘴问裴陆,“你看是不是像蜻蜓。这两边是翅膀,这是肚子和头。”
接过“蜻蜓”,裴陆仔细端详道:“比我的像。”
傅怀瑾这才满意点头。裴陆又道:“师兄,快中午了,我们出来有些久。明日丧礼,大师兄今天怕是会忙。。。”
听到这话傅怀瑾立刻起身,搂了一把刚把东西放回屋中出来的少年道:“贺小五,我们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他拍拍身边几个小脑袋,笑眯眯地,“好好吃饭,听你哥的话啊。”
“怀瑾哥就要回去了吗?裴少爷买了这么多吃的,一起吃个午饭吧!”贺小五不舍地看着他们。
傅怀瑾人已经随着裴陆出了院子,扭过头摆手:“下次吧,下次带你们去云顶茶馆吃好吃的!”
两人走在路上,傅怀瑾一走三跳,心情很好。裴陆看着他,忽然道:“大师兄心里着急回清静,可是长善门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
傅怀瑾撇撇嘴:“大师兄是担心季同那个呆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嘛?他那么大的人了还有徐长老看着,肯定比我们逍遥!”
裴陆垂下眼睛:“大师兄与季师兄的感情格外深厚,与对我们不同。自然心中牵挂。。。”
他余光见傅怀瑾瞪大眼睛,不悦质问:“哪里不一样?明明大师兄更喜欢我!”
“师兄讨人喜欢是第一。”裴陆一本正经道,“但大师兄和季师兄之间不是这样的。”
他平平淡淡走在路上,轻轻开口:“他二人相许一生,与宠爱师兄不相干。”
“。。。”
没有反应过来的傅怀瑾沉默跟着他慢慢走了一段,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怎么是相许一生?”
“两情相悦,生死相随。”裴陆步子不停,却被傅怀瑾一把拉住,“师兄怎么了?”
傅怀瑾看着裴陆淡定的脸,心里像炸开数不清的烟火,缤纷吵闹不休不止。他觉得要尖叫质问,内心的嘈杂中又冒出一缕似乎深藏多年的预感。这冲动又好像被内心深藏多年的一缕预感抚平。他张张口,想问裴陆是怎么知道的?话到口边,不知为何就变成一句:“你。。。觉得这样好吗?”
裴陆猛然转头看他,傅怀瑾连忙纠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看不是这么回事。你再说大师兄,我会生气!”
他推了裴陆一把,又拉过他的肩,一起往后走。傅怀瑾笑着说又起别的话题,但直到吃完午饭,胸口仍是咚咚咚跳得激烈。
傅怀瑾心中烦躁,也不去找左之和帮忙,直接回了屋里就上床睡觉。裴陆仍是一副平常样子,只是见他睡下后,微微抿了抿嘴角。
左之和与席钺来找时,裴陆前去开门。一进屋,席钺怪异问道:“有什么好事吗?”
“?”裴陆抬眉。
“。。。没什么。”席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再追问。上前一把扯开傅怀瑾的被子,“你这是养膘?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床上?!”
傅怀瑾从床上坐起,不悦地看着他,又扫到左之和,于是安静下了床,问道:“师兄们有什么发现吗?”
左之和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将情况说与二人。裴陆听完一震,连忙上前接过信,几下看完,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你有何看法?”左之和与席钺坐到一旁,问道。
傅怀瑾看裴陆不敢置信,又拿起信细细读了几遍,而后问两人:“宋师兄真的能确定,黄掌门自始至终都对玉器不在行也不看重吗?”
席钺说:“清任以前也说过,他师父对玉石珠宝字画古董这一应玩物装饰都非常嫌恶。。。况且黄掌门一生未娶,不近女色,也从不曾结交这类朋友。。。这一点,在长善门内外不是个秘密。”
傅怀瑾想想长善门的穷酸摆件,总算有了答案。他低声问裴陆:“你如何看?”
“。。。”裴陆沉默这么久,此时缓缓道:“黄掌门曾说过,他与故友寿春散人都未与任何人提过玉华冰露的存在。。。”
三人静静听他说着:“我当时有疑问不好出口,他为何如此肯定寿春散人没有外泄。。。也或许是对老友情深,也或许。。。”
他有些说不下去,四人心知此信怪异,但毕竟只是一句话,难免过于单薄。
“这个证据虽然单薄,但是结合近来发生的种种,我觉得先前的推测没有错。”良久,裴陆坚决道。
“我怀疑,就是叶庄案幕后主使人杀死的黄永固。。。他说不定也是当年四家灭门中的幸存者。”
“不会是四家之中。。。”左之和沉吟道,“此人种种举动,围绕得都是冰合药物。当年的其余三家,都没有擅长医药的。。。我以为此人,更可能与裴家有旧。”
他最后一句话音落地,屋中只觉静如沉灰。四人各自思量,最终,傅怀瑾打破沉默,说道:“况且,除了醉生梦死,李宝尔与俞清行,都是有仇在身,还被鼓励甚至是支持着去报仇。。。”
裴陆深吸一口气,近乎自语道:“到底是谁。。。”
“对你而言,这个人的身份是谁,还不是眼下最紧要的。他既然做出这些事,即使你不找他,只怕忍不了太久,他也会自己送上门。”席钺开口道,有些无奈的意味,“但对于长善门而言,他就是必报的血仇了。。。”
四人无语,等待片刻,裴陆终于说道:“我明白,此事,还是如实告知宋师兄就好。”
左之和一直注视着他,道:“其实眼下我们并无任何证据,全靠推测。此时并不是行动的好时机。”他见裴陆点点头,又道,“我们自然不会弃你不顾。”
裴陆坚定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此事于我虽重要,但我不想牵扯清静。”他接着说,将左之和欲开口的话压了回去,“我会谨慎小心,裴陆清楚,如今能坐在这里,实在是有太多人的付出。。。”
傅怀瑾想到之前他提到自己母亲的事情,忍不住握住了裴陆的手。
左之和待他说完,仍是坚持道:“你心思坚忍不拔,不过刚劲之余,依靠依靠师兄弟,也没什么不好。”
他虽相貌比在座几个师弟略逊一筹,但气质清和,尤其一笑间,似乎多大的情绪也能为他安抚下去。
傅怀瑾看着他,忽然脑子一热,张口就问:“大师兄,你喜欢季同吗?”
三人惊诧,傅怀瑾也是一脸尴尬,后悔自己的失言。左之和与席钺则齐齐看向裴陆,果然见他本欲转移视线,见两人看来,又镇定回视。
“。。。。。。”
轻轻动了动身体,左之和柔声答道:“喜欢。”
傅怀瑾长呼了一口气,面色复杂地走过去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肩侧,闷声闷气道:“那我祝大师兄百年好合,千年顺心,万年如意!”
左之和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脑袋。席钺忍不住把他挖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被反应过来的傅怀瑾挥退也不在意,道:“还是小包子暖心。”
短暂地驱赶了几日来的阴暗,左之和与席钺出门,去找宋清任说清几人的想法。左之和与裴陆道:“你若觉得不适,明日不必去丧礼也好。”
裴陆点头,傅怀瑾立刻开口说自己也不想去。左之和不勉强他,只说没什么意外,后天早上便启程回清静。